整体性发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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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发展哲学视阈中的社会发展

针对社会运动包括社会发展这一特有的运动现象,作为这一运动的“载体”或承担者的人,当然要对其进行理性的观照、反思和总结。由此就产生了人们对社会运动包括社会发展的认识活动。而在对社会发展的认识中,有社会学的认识和发展哲学的认识。当然,社会学所认识或研究的社会发展和发展哲学所认识或研究的社会发展在范围和层次上有着明显的不同。

社会学视野中的社会发展主要有这样两个特点。第一,社会发展是一种狭义的概念。这表明,“社会发展”这一范畴,也可以做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社会发展概念,是指包括经济发展在内的整个社会的进步过程。狭义的社会发展概念,在涵盖的范围上,是指除了经济、政治、文化、生态等领域以外的社会其他领域的进步过程,主要表现为:人们生活环境的不断改善;人民生活水平与生活质量的大幅度提高;人均寿命的延长;社会保障体系的建立与完善;科学文化、医疗卫生和体育事业的发展;社会风貌和习俗的变迁;等等。社会学所要研究的,一般是指这种狭义的社会发展,更多的是属于民生的范畴。第二,在层次上,社会学所研究的社会发展,具有直接现实性和具体实证性等特点,即它是对现实的、具体的社会发展问题的比较实证的考察和研究。

同样,发展哲学所研究的社会发展也有两个特点。一是从形态或范围上看,发展哲学基本上是以广义社会发展为研究对象的。本书所使民用的“社会发展”概念一般就是指这种广义的社会发展。当然,这种广义的社会发展主要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现当代以及未来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过程。二是从内容或层次上看,发展哲学所研究的社会发展,具有较强的抽象性、深刻性、概括性和极强的普适性即共性等特点,即它不是对具体的社会发展问题所进行的实证性研究,而是透过纷繁复杂的社会发展现象从中找出社会发展一般的本质和规律及其演进客观趋势,因而具有较强的抽象概括性和学理性等特点。

一 社会发展的含义

“发展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主题。”[21]在当前复杂多变、竞争激烈、相互伤害的大背景下,发展进一步凸显着其化解发展问题、优化发展关系、促进人类进步、实现人类幸福的基础性意义。今天的人类必将通过发展来实现突围和新生。那么,如何把握社会发展的含义特别是其定义呢?我们以为,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哲学的视阈内,所谓社会发展,是指社会有机体在人的实践活动基础上所表现出来的合乎人们主观目的和自主需要,从而有着特定方向和一定规律的一种运动变化形式。换言之,社会发展是在社会实践基础上通过对发展代价的扬弃而获得的社会系统的整体上的进步或积极的、向上的变化过程。

关于社会发展的含义,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予以深入阐释。

(1)社会发展的基础是社会实践。从实践角度讲,社会发展可概括为人类通过改造世界(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及其相互关系)的活动满足自身不断生成和提升的种种需要的实践进程。既然社会发展的基础或本质是社会实践,社会进步就要通过人的实践活动加以获得和实现。这就要求我们从实践角度去把握社会发展现象,不从实践入手理解社会发展,社会系统的运动变化就会空洞无物,社会生活及社会发展的奥秘也就会成为不可理解的东西。

(2)社会发展的核心是人的发展,社会发展要通过人的发展加以体现和衡量。如果说社会实践是社会发展的基础的话,那么,人的发展就成了社会发展的核心或最高的价值追求。一方面,没有人就没有社会,社会因人而生。“由于随着完全形成的人的出现又增添了新的因素——社会”[22],因而,我们可以这样认为,社会“是人们交互活动的产物”[23]“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24]另一方面,没有社会就没有人的存在和发展。因为“人不是抽象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25]。“既然人天生就是社会的,那他就只能在社会中发展自己的真正的天性;不应当根据单个个人的力量,而应当根据社会的力量来衡量人的天性的力量。”[26]在这里,正是社会将“生物人”变成了“社会人”,把人的个体存在同时变成了人的“类”存在。总之,人和社会及其发展具有同一性。社会发展是人的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它为人的发展创设良好的社会条件,而人的发展反过来能积极促进社会的自我完善和更新,人的发展及其水平成为社会发展的最高价值追求和衡量社会发展的根本标志。

人及其发展之所以能占据社会发展的核心地位,还在于社会发展的理论和实践问题只有从人的角度切入才能获得科学合理的阐释。这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从发生学的角度看,人是社会发展的发动者和担当者。以往我们把物质生产方式视为社会发展的载体或担当者,这种只见“物”不见人的观点是不够准确的。因为物质生产方式的背后就存在着人的因素,物质生产是由人发动、操纵并为了人的,在物质生产活动中形成了物质生产方式。诚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我们要考察的是专属于人的那种形式的劳动。”[27]在马克思看来,即使根据古代的观点,“人,不管是处在怎样狭隘的民族的、宗教的、政治的规定上,毕竟始终表现为生产的目的”[28]。而就此一点,要比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存在的“生产表现为人的目的,而财富则表现为生产的目的”[29]高尚得多。据此,我们只能把支撑社会发展的载体或担当者从物的层次向其背后的人的层次深化,如此,才能真正精准地把握社会及其发展与人的因素之间的关系。

其二,从动力机制的角度看,人及其需要是推动社会发展最为深厚和永不枯竭的“动力源”。推动或驱动社会发展的是一个动力系统或“动力群”,如生产力及在生产力基础上衍生的斗争(此处的“斗争”是一个大概念,包括阶级斗争、改革、竞争等)和科学技术等都对社会发展发挥着巨大的甚至是越来越大的作用。但在社会发展的动力系统中,人及其需要是最为根本的、原发性的要素,人的需要构成了一切社会实践和社会发展的持续不断、常生常新的“原动力”——至少为了满足人的天然需要而导致了生产力的发生和发展。

其三,从发展效果“受检验”或“被衡量”的角度看,人自身发展的状况是检验社会发展得如何的根本尺度。当然,此处所说的“人”,并非个别人或少数人,而是指大多数人;此处所说的人自身的发展状况,包括客观和主观两方面的含义:在客观方面,主要表现为人实际地获得自由和解放的程度;在主观方面,主要表现为人对自身生存状况的满意度或幸福感等。可见,在某种意义上说,发展效果或结果的“受检性”其实是一个由人民“说了算”的问题。如果在一定的发展阶段上,大多数人的获得感和幸福感都强、满意度高,则说明这一时期或阶段的发展是理想或比较理想的。

人在社会发展中的核心地位,是通过社会发展要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一根本的价值追求而体现的。人的发展大体包括两层含义。第一,从横向关系角度看,人的发展不是少数人的发展,而是“命运共同体”中所有成员的发展(命运共同体具有“圈层”结构,如人类命运共同体、国家或民族命运共同体等;大圈层中套着小圈层,小圈层中又包括更小的圈层)。第二,从纵向关系角度看,作为“类”的人,其发展是现在和未来、当代人和子孙后代的有机统一。因为“命运共同体”既指空间结构的相互依存性,也指时间历史上的不可分性——这种不可分性要求在发展中不能出现“断代性”的问题或迹象。换言之,在现实的发展实践中,我们不可为了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尤其是不合理需要而损害子孙后代保持其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对弱势群体和未来人生存与发展的特别关注,是当今社会发展的应有品质和必然要求,是社会发展自身所出现的积极而重大的变化。在内容上,人的发展体现和追求的是“人的文明”,人的发展和社会发展的有机统一构成了人的文明的基础或载体。

(3)社会发展是一个评价性范畴,是人们依据一定的价值标准而对社会领域的变化现象所进行的评价性描述。在社会领域,每日每时都在发生着这样那样的变化,而在现当代社会,人们更喜欢用日新月异、一日千里这样的成语来形容这种复杂而快速的变化。然而人们并不是把所有的社会变化都称为发展,而只是把社会领域的某些变化称为发展。这样一种发展认识现象表明:其一,社会变化不等于社会发展,它们各自有着特定的界限和内涵;其二,关于社会变化与社会发展之关系的认识背后不仅包含着客观尺度,而且蕴含着主观尺度。主观尺度告诉我们,在将社会变化视为社会发展的认识中,体现着一种评价性认知。就是说,社会发展这一范畴并不只是对社会领域的运动变化状态的一种“纯客观”的事实性描述,而是内含着主体需要和利益追求标准的一种价值判断。“要给发展下一个使人人都满意的定义是永远做不到的。笼统地说,发展是指社会和经济取得称心如意的进展,但是人们对于什么是称心如意,总有不同的看法。”[30]作为发展主体的人,总是从自我的需要和利益出发,运用一定的价值标准,对各种社会变化现象进行评价性认识,把符合其价值标准和利益需求的变化称为发展,对于那些不符合其价值标准的社会变化则不视为发展。换言之,社会发展是符合发展主体价值标准的变化,是社会中那些对于人来说应当如此的变化。

(4)社会发展的形式是社会时间与社会空间。“物质世界是由各种物质构成的,所有的物质都处于运动之中。”[31]而运动的形式就是时间和空间,离开了时空的物质及其运动是不存在的。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32]。作为物质系统在演进过程中生成的最为高级和复杂的系统,社会系统的存在和发展,当然也要经历一定的时间,占有一定的空间,以时间和空间为自己的存在形式。社会发展其实是发展主体、发展实践和时间、空间的四维构成,是以社会实践为基础的社会有机体在特定时间内表现的空间上的累积、变化和扩张。时间的形式赋予了社会发展以传承性、顺序性、持续性和勇往直前性等特点;空间的形式则展现着社会发展以人的活动为基点而具有的伸张性或扩张性及在社会内部所具有的累积性、攀升性等特点。可见,一方面,社会发展的时间和空间离不开发展主体的发展活动,如社会发展的时间要以人的实践活动在空间上的运动(递进、伸张、累积等)来度量,我们关于社会发展的时代、时期、阶段等的划分,就是依据人的发展活动在空间中的运动变化来确定的;另一方面,社会发展的空间也要以人的实践活动在时间中的运动演变来度量。当人的活动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的时候,人类就进入了全球化时代;当人的足迹踏上茫茫的宇宙太空并开展星际文明的交流时,人类就将迎来太空时代。所谓“全球化时代”“太空时代”,明显表征着人的发展活动、社会的时间和空间是密不可分地结合在一起的,它们从大时空尺度反映着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或不同时代。

二 社会发展的特征

社会系统的运动发展,和其他事物的运动形式一样具有诸多共同之处,如都具有方向性——凡发展在总体上都呈现一种向上的、前进的运动态势(当然不排除向下的、衰退的运动态势,但这只能是支流),客观现实性——发展的要素、过程、结果和发展所固有的规律等都是一种客观存在,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另外,社会发展和其他事物的发展变化还具有新陈代谢性和复杂化等共性。但社会发展之所以是社会系统的发展变化,是因为它完全具有在人的发展活动基础上所呈现的独有特征。

(1)自为性。发展有两种基本形式,即自在过程和自为过程。列宁就曾明确指出:“客观过程的两个形式:自然界(机械的和化学的)和人的有目的的活动。”[33]自然运动是自在过程,其运动发展具有自在性。所谓自在性,指自然万物以一种自发的、无目的的方式存在和运动着,天地旋转,排斥吸引,生生不息。而社会运动是一种自为过程,其运动发展具有自为性的特征。所谓自为性,是指人是社会运动的主体、核心,社会发展是有意识有目的的人的“历史合力”相互博弈的结果,是人的发展目的、发展愿望积极地现实化、对象化的过程。在社会领域,人们总是按照自己设定的目标从事社会发展活动,任何社会发展规律的显现或实现都离不开人的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因而,社会发展才表现出了浓厚的自为性的色彩。自为性是社会系统的发展运动区别于自然运动的一种最为重要的特征,社会发展的许多重要特征都要通过自为性来加以说明。

(2)社会历史性。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34]。人的存在的社会关系性表明:其一,社会发展不是孤立的个人的活动,而是社会的人所从事的社会性活动;其二,社会发展不是某一代人的发展活动,而是无数代人的持续的发展活动。这种代内的集体性和代际的持续性构成了发展的社会性的含义。在当代,由于社会分工的日益发达与合作的日益密切,信息化技术的飞速发展和网络的出现,“小小寰球”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地球村”,再加上在生态危机等的压迫下人们对可持续发展的关注和追求,在这样一种时代背景下,发展的社会性越来越突出,直至出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瘟疫的发生和发展从一个侧面或许更能揭示发展的社会性。在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的发展就是一部瘟疫和抗疫相互斗争的历史。瘟疫的发生改变了人类文明进程,抗疫也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在以往发展水平低下的历史阶段,如果某地发生瘟疫,由于发展的“孤岛”化现象,它对外界的影响相对很小。但在如今出现了命运共同体的时代背景下,如果某地不幸发生了疫情,那么它对外界如国内甚至全世界都会产生重大的辐射性或扩散性影响——这实际上反映了某种疫情的社会学意义。同样,我们要抗击疫情,就必须至少在物理意义上或时空意义上切断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系”,即要对感染者进行果断隔离,实现个人权利向社会权利的让渡。现当代瘟疫影响的广泛性以及抗击疫情需要对人的社会行为或“社会性”予以严格限制的做法,就充分揭示了人类社会在发展中具有了越来越强的社会性。与发展的社会性相联系,发展还具有历史性。即由人构成的社会,是“一个处于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社会,具有独特的特征的社会”[35]。这个社会在社会实践的推动下呈现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由片面到全面、由丑陋到美好,既有阶段性,又有连续性的动态过程。换言之,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社会发展的能力、水平、方式、任务等都是不相同的。

(3)合理性。社会发展的主流趋势既然是社会领域一种积极的、向上的变化,它就必然具有合理性的特征。合理性有两层含义:一是“合人之理”,二是“合天之理”,即它是主观尺度和客观尺度的有机统一。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所理解的“合理”或“不合理”,既是一个事实判断,又是一个价值判断。基于这种认识,我们可把社会发展的合理性含义概括为这样几个方面。第一,合理性发展是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相统一的发展,即合理性发展首先体现的是对社会发展规律的肯定和遵循,其次必须符合人自身内在的目的和要求,体现社会发展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原则。第二,合理性发展是社会的整体性发展,它要实现经济、政治、文化、生态等的全面进步。第三,合理性发展是代价最小、进步最大的发展,或是以尽可能少的代价来实现最大进步的发展。第四,合理性发展是社会发展与人的发展相统一的发展,是以人为本的发展。总之,合理性发展是一种集真、善、美于一体的科学发展、美好发展。

(4)辩证性。社会系统是一个复杂性系统,这种复杂性的根本表现,就是该系统是由不同的实体性要素如不同人或由人组成的单位或力量要素构成的统一体——当然是一个具有非线性关系的对立统一体。社会系统的矛盾性表明社会发展就是一个各种矛盾关系不断生成和解决的过程。社会发展中各因素间所具有的对立统一关系,构成了社会发展的辩证性特征。社会发展的辩证性主要是指社会发展是绝对性和相对性的统一,是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是决定性和选择性的统一,是连续性和非连续性的统一,是统一性和多样性的统一,是进步和代价的统一,是引力和斥力的统一,是熵增和熵减的统一。

社会发展的历史性表明,进步具有相对性,即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具有不同的特点,由此也造成了人们对其认知和评价的不同、选择和做法的不同。在彼时代属于进步的东西,在此时代就有可能变为落后或反动的东西。如武松打虎在古代可能是一种英雄壮举,但在今天就是一种违法行为;在食物匮乏的过去,人们吃野生动物可能是正常和必要的,但在今天还坚持这种消费陋习就涉嫌违法,它不仅会破坏生物的多样性,而且有可能导致疫情的发生,简直就是“伤天害己”的行为。因此,对于“进步这个概念决不能在通常的抽象意义上去理解”[36],而要做辩证的理解,赋予它以具体的历史的含义。社会发展具体性的一个重要含义,就是每一历史时代的进步都具有相对和绝对两重性,是绝对性和相对性的统一。相对性表明,社会发展在一定的地区、一定的阶段只能达到一定的水平、规模,解决一定的发展问题和满足人们一定的发展需求、实现人们一定的发展愿望。然而,每一特定时期的发展、进步又是整个社会进步链条中的重要一环,终极意义上的社会发展、进步就是通过前后相继的一个阶段连着一个阶段的进步体现出来的,特定时代或阶段的进步体现和揭示着整个社会进步的基本趋势。在社会发展中,尽管会出现这样和那样的曲折、停滞甚至倒退的情况,但社会发展似九曲黄河那样,百折不挠,终归大海,其总趋势是不可逆转的,由此呈现社会发展所具有的绝对性的一面。

“历史进程是受内在的一般规律支配的。”[37]所谓合规律性是指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自然界的发展一样,均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性。社会发展规律既有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一般规律如社会基本矛盾运动规律以及在整个阶级社会都存在的阶级斗争规律等,又有发展哲学所研究的较为具体的并在特定时代或发展阶段存在的规律如社会发展的创新规律、可持续发展规律等。社会发展规律虽然具有客观性,但它又是存在于人的发展活动之中并要通过人的发展活动加以体现的,而人的发展活动又蕴含着理性的因素即具有观念指导性和目的定向性,这样社会发展必然还有其合目的性的一面。

社会发展的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又分别使社会发展具有了决定性和选择性。社会发展的决定性主要是指社会系统内部所固有的客观规律性和普遍的因果关系,发展活动的每一个结果以及实际发生的历史事件绝不是横空出世、莫名发生的,总有其内在的原因;社会运动中的主要因果关系是受历史必然性支配的,而历史必然性实际上就是社会发展规律及社会发展条件对人类历史行程的制约性;在历史必然性的制约下,社会运动过程呈现一定的轨迹和趋势。所谓社会发展的选择性是指发展主体在既定的社会发展条件下对未来社会发展的多种可能的方向、道路、目标、方式和重大战略决策等有意识选择的属性或做法。在某一具体发展主体的现实“发展场”或“发展域”中,内部的基本矛盾运动与外部(包括地理环境、国际环境等)的各种因素、条件往往交织在一起,相互依存和相互作用(这种相互依存和相互作用还包括现阶段的发展运动与未来可能出现的发展运动之间的前瞻性关系)。正是这种相互作用或相互影响,为一定的发展主体所从事的发展活动提供了集多种可能性于一体的宏大“可能性空间”。在这种“可能性空间”中,发展主体总是基于自身的价值需要和认知情况,在发展的内容、方向、目标、手段等方面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选择性是发展主体主观能动性的重要表现。

从历时性角度看,人类社会的发展是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的统一。所谓连续性,是指承前启后的持续性、代际相传性。由于社会历史是世世代代的人们连续不断的实践活动创造的,因而,社会发展就如同那滔滔不息、日夜奔流的大江大河一样,也呈现绵延不绝、永远向前的趋势。但是,由于人们创造社会历史的实践活动是在特定的时空中进行的,并且这种实践活动总是要取得阶段性的成果,因而,社会发展又具有了非连续性。所谓非连续性是指社会发展出现了不同于以往发展的新的特点,是对以往发展在某些方面,如任务、问题、目标、方式等的“中断”或扬弃或重新选择等,从而促成了社会发展的阶段性表现。阶段性是连续性中的阶段性,它要受“前后连续”的制约;连续性是由一系列的阶段构成的连续性,社会系统正是踏着阶段性的“台阶”而不断跃上新的高度和境界的,由此形成了不断前进的、永不消失的连续性。

社会发展既然具有自身固有的规律性,这就决定了社会发展在历史空间或纵向空间中具有统一性。社会发展过程的统一性表现为:社会发展总是呈现从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由片面到全面、由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等的过程。从社会制度的角度分析,这一过程表现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这五种社会形态的依次更替;从社会文明演进的角度分析,这一过程表现为采集渔猎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整体文明(是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生态文明和人的文明的有机统一)的前后相继。从人的发展的角度分析,这一过程表现为“人的依赖”→“物的依赖”→“个人全面发展”的前后相继。社会发展的水平主要是由社会生产力特别是物质生产力发展的状况决定的,并要通过人的发展的程度来体现或衡量。社会发展虽然具有统一性,但这种统一性又是通过现实发展的复杂多样性表现出来的。具体而言,社会发展的复杂多样性主要表现为:发展主体的愿望追求是多种多样的,发展观和发展方式是多种多样的;社会发展的具体道路和过程是复杂多样的;同一社会发展阶段的具体模式是多样的;发展力的高低强弱是互不相同的;等等。

社会发展是在“付出”中实现的。这种付出包括必要的成本的付出和消极后果的发生。因而,社会发展的过程始终伴随着代价,发展与代价如影相随,一部人类文明史同时也是一部代价史。在马克思看来,“当文明一开始的时候,生产就开始建立在级别、等级和阶级的对抗上,最后建立在积累的劳动和直接的劳动的对抗上。没有对抗就没有进步。这是文明直到今天所遵循的规律。到目前为止,生产力就是由于这种阶级对抗的规律而发展起来的。”[38]恩格斯也明确指出:“由于文明时代的基础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剥削,所以它的全部发展都是在经常的矛盾中进行的。生产的每一进步,同时也就是被压迫阶级即大多数人的生活状况的一个退步。对一些人是好事,对另一些人必然是坏事,一个阶级的任何新的解放,必然是对另一个阶级的新的压迫。”[39]艾德加·莫兰同样表达了他的发展代价观:“我们关于发展的概念是简单化的、歪曲事实的、机械的、线性的,把事情都归于合理化,让人盲目乐观。然而,与生物发展所不同的是,一切社会发展本身都必然包含着倒退、损失、破坏。通常为取得一种新的性能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损失一种原有的能力。”[40]“也就是说,从今以后,科学、理智、进步、发展所带来的,不仅是福利、幸福、自由、生命,也能够带来苦恼、痛苦、奴役、破坏。”[41]

在人类追求进步的历史长河中潜藏着无数的、各种各样“恶”的旋涡,这种“恶”的旋涡,不仅体现了社会发展的复杂性,揭示了社会发展的代价性,而且其本身又构成了社会发展的重要动力源。例如,注定要载入史册的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虽然给中国造成了巨大损失,但注定要给中国社会带来深刻变革,从而促进中国获得一种具有整体性的美好发展。经过此疫,中国智能化社会依托大数据将加速发展,全体国人将进一步强化对野生动物的保护意识——那种滥捕滥食的现象有可能根本改观,中国的轻预防重治疗的卫生保健体制会获得重大改革,等等。总之,当我们深刻揭示和分析发展与代价的内在关系时,就会看到社会发展是进步与代价的高度统一。

引力和斥力或吸引和排斥,是我们借用物理学的概念对发展所做的分析。所谓发展的“引力”,是指一种发展对参与其中的社会成员或发展主体以及对其他空间的人群的吸引、召唤作用;所谓发展的“斥力”,是指某种发展对参与其中的社会成员或其他人群产生了一种排斥力或外推力。发展之所以会产生引力和斥力,关键在于发展的品质和功能。如果是一种具有利民性的善的发展——这种发展能使广大人民过上衣食无忧或幸福美好的生活,那么,它一定会产生强大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是民众的向心力和发展合力的统一;反之,则会产生严重的排斥力,从而在现实中出现“用脚投票”或设法“逃离”某种发展的现象。因而,一种好的或成功的发展必须高度关注它的引力和斥力的矛盾关系,要设法增强其引力,减弱其斥力。

熵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核心概念。1850年,德国物理学家和数学家克劳修斯在一篇论文中阐述了热力学第二定律,该定律认为,热量总是从高温物体自发地传递到低温物体,但不能自发地从低温物体传递到高温物体而不额外消耗能量,如人为做功。这样,事物总是自发地从有序状态转化为无序状态。例如,烧开的水会变凉直至变坏,而要让水再次烧开,就需要消耗电能。1865年,克劳修斯又引入“熵”概念对上述热力学第二定律重新予以表述,即在一个孤立的系统中,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其总的无序度或混乱度(熵)会不断增大,直到事物出现“死寂”为止。可见,所谓“熵”就是用以度量或衡量孤立系统内部混乱程度的指标性概念。

基于“熵”这一世界观来看,在事物的运动变化中,存在着两种基本的现象或趋向:熵增和熵减。在奥地利物理学家、量子力学奠基人之一的薛定谔看来,人活着就是在对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负熵为生。他在《生命是什么》一书中指出:“有机体就是靠负熵为生。或者更明白地说,新陈代谢的本质就在于使有机体成功地消除了当它活着时不得不产生的全部的熵。”[42]英国天文学家、物理学家爱丁顿爵士也指出:“我认为,熵增原则——即热力学第二定律——是自然界所有定律中至高无上的。如果有人指出你所钟爱的宇宙理论与麦克斯韦方程不符,那么麦克斯韦方程就算倒霉。如果发现它与观测相矛盾,那一定是观测的人把事情搞糟了。但是如果发现你的理论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我就敢说你没有指望了,你的理论只有丢脸、‘垮台。”[43]

熵增定律揭示了宇宙万物运动变化的基本方向:所有的事物无论是生命体如人还是非生命体如星球,总是向着熵增即无序、死寂的方向演进,如人总有一天要死亡,太阳总有一天要在爆炸中毁灭,等等。恩格斯就曾明确指出:“生就意味着死。”[44]“一切产生出来的东西,都注定要灭亡。也许经过多少亿年,多少万代生了又死;但是这样一个时期会无情地到来。”[45]具体以浩瀚无垠的宇宙而言,“所有的证据表明:宇宙的寿命是有限的。它诞生于过去某个确定时刻,虽然现在充满着活力,但正不可避免地朝未来某个阶段将发生热寂的方向衰退”。[46]“在不断膨胀的宇宙中,熵不断增加,可利用的能量不断减少。在遥远的未来,宇宙中的可用能量会逐渐耗尽,只留下一个平淡无奇、死气沉沉的世界。”[47]总之,万事万物的“向死而行”是恒定的铁律,在科学上被冠以“不可逆的熵增的必然性”。

但是,在大千世界的另一面,还存在着熵减或有序化的现象或趋向——这也是我们能够直观得到的。“从原始的星云物质到和谐有序的太阳系,从高温的物质团块到大气、陆地、海洋、山川分明的地球,从原始海洋生物汤、亚细胞生物到林海绿原、飞禽走兽、生机勃勃的生态系统,从茹毛饮血的森林古猿到驾驶自然力、驰骋宇宙的现代人类,自然界演化的历史与现状,向我们展示了一幅物质运动从低级到高级、从简单到复杂、从无序到有序的生动图画。它用铁一般的事实表明:世界不仅是在变化运动之中,而且是在进化着、发展着的。”[48]可见,至少在我们的周围,在我们目光所及的地方,就存在着从无序到有序的熵减的运行趋向。如维纳就说过:“世界作为整体,遵从热力学第二定律:混乱在增加,秩序在减少……在一个总熵趋于增加的世界中,一些局部的或暂时的减熵地区是存在着的,由于这些地区的存在,就使得有人能够断言进步的存在。”[49]

从熵的角度看,人类社会的发展其实就是一个熵增和熵减的辩证统一过程。就是说,在社会发展中,存在着熵增现象。社会发展的熵增主要表现为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就客观的极限归宿而言,以地球为家园的人类必将随着太阳和地球的毁灭而迎来整个类——也包括地球上所有生命物种的“大限”。尽管人类将来有可能驾驭着地球去“流浪”或实现星际移民,但整个宇宙都会趋于死寂——虽然这几乎是无限未来所发生的事情。第二,对于遥远未来的“死寂”人类大可不必上心,但就在我们的眼前和脚下,在现实的发展活动中,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熵增现象——这是社会发展自生的熵增。例如,社会系统在实践基础上与自然界进行着交流,我们一方面和自然进行着负熵的交流如进行着物质、能源、信息等的交换,但也和自然进行着熵的交换,自然界既可以给人类社会输入人类所需要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但也会把病毒传染给人类。当前生态问题和生物安全等的严峻性,已经使人类出现了无未来发展的趋向。可持续发展战略的提出及其实施,本身就表明了人类在发展中面临着越来越大的熵增问题。

当然,社会发展是熵增和熵减的统一。换言之,虽然存在着熵增,但熵减是主流,是大方向。尽管人类最终可能会随着地球一起迎来自己的大限——当然也有人说,早在地球毁灭之前,人类就已经毁灭了——但我们必须指出的是,作为最为高级并放射着理性光芒的生命物种,人类自然不会坐视那种“大限”的来临。在社会发展中存在着减熵机制——这是社会实践基础上为人所特有的创新和纠错机制,人类能够发现熵增现象并设法通过创新和纠错予以减熵。创新在于创建新的观念、手段等以解决熵增问题,纠错就是要通过对增加着熵值的行为包括人的观念等进行纠正和克服,以使人类社会在虽有熵值——熵总是存在的——却在不断减熵的进程中实现着至少是理论意义上的永恒发展。

社会发展除了上述的特点之外,还具有整体性的特点,整体性是基于关系的角度而对社会发展的一种把握,探讨社会发展的整体性正是本书的重点。

三 社会发展的功能

社会系统在人之发展实践的绝对运动规律的作用下呈现不断向前演变进步的基本趋势。但社会发展这种运动形式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实际上是社会发展的功能问题。一般而言,社会在发展中“自带”这样几大功能。

(1)改造变革的功能。社会发展的基础是社会实践,而社会实践是人们对物质世界包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等进行改造变革的社会性活动。这样,社会发展也就具有了改造自然、变革社会的基本功能。“发展就是经济和社会循序前进的变革。”[50]或者说,“发展不单纯是经济增长的同义词,它是一种伴随着变革的经济增长。”[51]事实上,社会发展的过程,正是人们对自然和社会不断进行改造和变革的过程。“只有人能够做到给自然界打上自己的印记,因为他们不仅迁移动植物,而且也改变了他们的居住地的面貌、气候,甚至还改变了动植物本身”[52]。在改造变革中,自然客体和社会客体及人本身都发生着人们所希望的并能良好地满足人的需要的变化。“人则通过他所作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53]而这种变化,就是一种建设,是一种进步,是人的发展目的和愿望的现实化、物化的过程。

可见,改造和变革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要求,是实现社会进步的实践基础,是社会发展的基础性功能。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发展的改造变革功能,不仅是具象意义的,如把小渔村变成了城市,或把沙漠变成了绿洲等,而且是结构形态意义的,如把“欠发达”变成了“发达”或把发展中国家变成了发达国家。吉尔贝·李斯特在《发展的迷思——一个西方信仰的历史》一书中,就对发展的这一含义和功能做了具体剖析,并由此指出“发展”这一概念就是由“欠发达”而来的——“欠发达”因此也具有了“新世界观”的意义。李斯特指出,1949年初,美国总统杜鲁门在针对不发达国家的技术援助的“第四点计划”中使用了“欠发达”的提法——“将我们科学先进和工业进步的优势用来服务于欠发达地区的改善和增长”[54]。“由此,人们随后构建了‘欠发达’这个名词。恰恰是这种词汇创新改变了‘发展’一词的意义,导入了‘发展’与‘欠发达’之间的一种新颖的关系。”[55]在李斯特看来,所谓“发展”就是由“欠发达”到“发达”的过程,或者说,在对“欠发达”的改造变革中达到“发达”的目的就等于实现了发展。

(2)满足维护的功能。如果说社会发展的改造变革是针对客体而言的话,那么,社会发展的满足维护则是指向主体的,即社会发展具有满足人的需要、维护人的利益、实现人的价值的功能。这种功能表征的是社会发展的人本性、利民性的追求。社会领域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但我们只能将那些在特定历史时期对大多数人有益即具有满足多数人的根本需要和维护多数人的根本利益,包括长远利益作用的变化称为社会发展。人是社会发展的主体,社会发展是由人所认识、所从事、所享受、所观赏的社会性活动,在发展实践的基础上,一定的发展主体的需要和利益得到了良好的满足与维护,而且这种满足与维护具有持续的演进性,这当然也是一种进步。可见,满足和维护是社会发展的核心性功能。

(3)调节控制的功能。发展实践的“改造变革”“满足维护”等功能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场”中实现或进行的。这意味着,社会发展的过程是一个人与自然间、人与人之间以及物质要素和精神要素间、人的要素和物的要素间相互作用、相互博弈的过程。因此,为了优化协调这种相互作用、这种要素间的相互关系,社会发展就必须具有调节控制功能。调节控制功能是社会发展协调规律的作用表现。一般来说,关系越不协调,表明对社会的健康顺利发展所造成的阻碍、破坏和伤害作用也就越大,这样,为了克服和消除发展问题,就必须加强社会发展的调节控制功能。如果说,发展问题是固有的、内生的话,那么,调节控制也是社会发展过程中内在的、必然的一环。社会及其发展不可能没有调节控制机制,如同车辆也不可能没有刹车装置一样。社会发展本身就“自带”平衡调节机制,调节控制机制在社会发展中发挥着“清洗剂”“刹制器”“整合器”“润滑剂”等作用。

(4)创新功能。社会发展的基础是社会实践;社会发展的核心是人的发展;社会发展的本质是新陈代谢,是螺旋攀升、拾阶而行地向前、向上的变化。当然,社会领域的新陈代谢不是自然发生的,而是在人的破旧立新的创新实践中实现的。社会发展的历史阶段性表明,此一阶段与彼一阶段存在着种种不同。当社会发展进入新的阶段后,为了适应新的情况、特点、问题等,就必须通过创新来确立新的发展理念、发展任务、发展方式等,如果没有创新或创新性不强,社会发展就会丧失前进的动力。总之,创新功能使社会发展获得了积极的、持续不断向前演进的能力。社会系统不可能维持原状,不可能总是在原地踏步不前,它从低级到高级、从野蛮到文明、从简单到复杂的动态演变性,本身就反映了社会发展具有内在的必然的创新性力量。从人的角度来看,人的需要,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而人的需要不可能是水平运动的甚至是静止不变的。当原有的发展实践、发展结果不可能满足人们的需要时,人们就要不断地去变革、去建设、去创新。通过创新性实践,人们创造出新的物体、新的关系,即发展的新成果,从而满足人们新生的需要。

(5)美化功能。社会发展的满足功能既体现在对人的物质需求的满足上,也体现在对人的精神层面的审美需求的满足上。换言之,发展力的增强,发展水平的提升、文明程度的提高等,还要通过发展主体的审美和创美活动来实现。在社会发展的创美规律的驱使下,社会发展和美之间具有了日益鲜明而深刻的内在联系。首先,从发生学的角度分析,一般美的产生源于人们的劳动实践,因为“劳动生产了美”[56],没有人的实践活动特别是生产活动,就不会有美的产生和发展。同样,在发展实践的基础上,也必定会产生发展美。其次,就社会发展的一般趋势而言,社会发展的过程,呈现一种由不美、少美到有美、多美的过程。在社会发展的初级阶段,人们在发展实践中,追求的主流内容是求真、求善而很少求美。而在求真和求善达到一定的水平或求真与求善完美结合之后,人们的发展活动就会表现出明显的求美趋势。再次,社会发展对美的追求正在当代人类的发展实践中日益充分地表现出来。这种对美的广泛而执着的追求恰恰反映了当今社会发展所呈现的美化趋势。最后,我们说社会发展具有改造变革的功能,其实这种改造变革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社会发展所具有的美化功能。换言之,美化功能已内在地包含于社会发展的改造变革功能之中。人们总是积极地投身到改造客观世界、发展客观世界、美化客观世界的活动中去,从而不断地改造自己、发展自己、美化自己,一部人类文明史,正是一部发展的主客体双方不断得到改造、发展、美化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