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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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棋中烬

青瓷盏碎在龙纹柱下的刹那,萧沅芷正往赤金螭首香炉里添苏合香。昨夜暴雨打落满庭木樨,她特意将碾碎的干花掺进香灰,此刻殿中浮动的暗香便缠着三分甜腥——像极了三日前掖庭狱墙根渗出的血。鎏金砖上映着支离破碎的月光,她数着蟠龙柱上的云雷纹,第七道龙爪处凝着暗褐色的污渍,那是去年冬月韩昭仪触柱时留下的。

“陛下息怒。“

紫檀案上的奏折散落如折翼鹤群,宇文恪指节叩着其中一封密报,金丝护甲刮过“幽州兵符“四个字,溅起细微的火星。萧沅芷盯着他颈侧跳动的青筋,那日椒房殿里惊鸿一瞥的疤痕,此刻在烛火下竟泛着妖异的磷光。十二盏连枝灯突然齐齐晃动,她瞥见龙椅后垂着的玄色帷幔无风自动,暗处似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绣鞋上欲飞的并蒂莲。

“萧尚书教的好女儿。“他突然轻笑,沾着朱砂的笔尖挑起她鬓间白玉步摇,“连朕的暗卫都探不出的消息,倒叫你从香灰里嗅出来了。“笔锋扫过她耳垂时,一粒殷红朱砂落入衣领,像极了母亲悬梁那日溅在窗纸上的血点子。

阶下传来锁链拖地的闷响,萧沅芷的绣鞋已被冷汗浸透。昨日申时三刻,父亲将东宫虎贲令塞进装桂花糖的锦囊时,她就知道该往御药房的安神汤里多放三钱朱砂——毕竟只有帝王夜惊魇,司寝女官才能名正言顺地彻查龙榻。鎏金甪端突然吐出大团青烟,宇文恪的玄色广袖扫过她颤抖的指尖。她在龙涎香里辨出一缕熟稔的沉水香,那是母亲棺椁入土时,父亲亲手焚了三天三夜的往生咒。

“朱雀衔玉是假,凤凰泣血为真。“帝王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她咽喉,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掖庭井底泡了三日的女尸,“萧姑娘可知,今晨大理寺从令尊朝服夹层里,拆出了半幅黄泉路引?“

窗外惊雷撕破暮色,萧沅芷忽然听见极轻的机括转动声。父亲亲手为她戴上的缠臂金突然迸开,十二道金丝闪电般刺向宇文恪眉心——却在触及旒珠的瞬间,被两枚鸽血石钉死在蟠龙柱上。朱砂混着金粉簌簌而落,她在满殿浮光里看清了那半截黄绫。三年前东宫那场大火烧焦的龙纹,此刻正裹着父亲写给北境的手书,在香炉里蜷缩成灰蝴蝶。

“好一招烽火戏诸侯。“宇文恪拾起她掉落的白玉耳珰,指尖药香忽然浓得呛人,“可惜萧尚书忘了,当年先太子咽气前,往药盏里投的可不是砒霜。“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翻卷时露出腕间狰狞的烫痕,形如展翅朱雀。

萧沅芷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把金瓜子。彼时她跪在锦绣堆里,看母亲用染着蔻丹的指甲一颗颗拨弄,每粒金瓜子的凹痕里都藏着小小的“恪“字。如今想来,那些金瓜子滚落床榻的脆响,竟与朱雀门前彩石叩击金砖的韵律如出一辙。

鎏金漏刻指向戌时三刻,殿外忽传来羽林卫整齐的甲胄声。宇文恪将密报掷入香炉,火舌舔舐纸页的瞬间,萧沅芷看清了“萧衍私通北狄“的朱批。父亲前日递进宫的家书突然在袖中发烫,那封用桂花糖浆写的密信,此刻正随着体温渐渐显形——“沅儿,三日后子时,朱雀纹金簪会引你见该见之人。“

“陛下可曾听过前朝秘闻?“她突然伸手抚上宇文恪腕间朱雀烙痕,指尖沾了香炉里飘出的灰烬,“永昌三年的冬至宴,先帝在百兽葡萄镜里瞧见了双头凤。“她感觉到帝王脉搏骤然加快,龙涎香里那缕药味忽而变得刺鼻,“镜中凤首一东一西,可不正是应了如今的局势?“

宇文恪突然捏住她下颌,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那对白玉耳珰。萧沅芷望着他瞳孔里跳动的烛火,恍惚看见幼时在太液池畔见过的走马灯。那年上元夜,十四岁的太子宇文恪提着绘有朱雀的宫灯,将躲在假山后的她拽出来时,灯纱上还沾着新磨的朱砂。

“萧姑娘可知何为涅槃?“他忽然松开手,从怀中取出半枚断裂的玉珏。萧沅芷呼吸一滞——这分明是母亲陪葬的那对鸳鸯佩!断裂处新鲜的茬口还带着泥土腥气,显然是不久前才从棺中掘出。

更漏声催得人心慌,她听见自己发间的累丝金凤正发出细微的震颤。这是今晨尚服局新贡的首饰,此刻十八颗东珠竟同时渗出淡红血丝。父亲说过,北狄巫师最擅以人血养蛊,难道这凤冠早被动了手脚?

“轰隆——“

惊雷劈中殿外百年银杏的瞬间,萧沅芷袖中突然滚出颗鸽子蛋大的彩石。那石头撞上龙纹砖时骤然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绢帛——赫然是东宫旧藏的半幅边防图!宇文恪的瞳孔猛地收缩,她趁机咬破舌尖,将血珠弹向香炉中奄奄一息的火星。

青烟腾起的刹那,整座宫殿突然陷入黑暗。萧沅芷在混沌中摸到龙案下的暗格,父亲说过这里藏着能颠覆江山的秘密。然而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的瓷瓶,借着窗外忽闪的电光,她看清瓶身上刻着母亲闺名——旁边还画着朵泣血的木樨花。

“原来你在这里。“宇文恪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萧沅芷感觉颈间一凉,那柄传说中弑兄的鱼肠剑正抵在血脉之上。剑身映出她苍白的脸,恍惚竟与母亲悬梁时的面容重叠。

雨声中忽然混入奇异的铃铛响,朱雀纹金簪在发间剧烈震动。萧沅芷望着满地狼藉的奏折,突然明白父亲真正的棋局——所谓通敌密信不过是饵,真正要钓的,是深宫之中蛰伏二十年的凤凰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