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荦荦大端 天壤之判
九月初的东京，暑气渐消，道场窗外的银杏叶开始泛起微黄。
随着外来者预选落幕，八月份院生研修的最终排名也尘埃落定。
孙喆在最后一轮意外失手，与直接晋级本战的机会擦肩而过。
而柏寒以全胜战绩高居A组榜首，安达利昌、平田智也和沼錧等熟面孔也顺利保级。
这份名单在道场的公告板上贴出时，柏寒注意到沼錧盯着排名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折扇的竹骨。
B组的一力辽位列第四，不得不与孙喆一同参加接下来的合同预选。
本木克弥排在C组第二，距离进入合同预选仅一步之遥。
不能和朝夕相处的伙伴一起冲击冬季定段，让十三岁的少年备受打击，‘天丰三羽乌’只有他沦为看客。
天丰道场除了大熊悠人外，参加合同预选试验的还有津久井和也。
十四岁的他是东京都人，一直在B组徘徊，之前只是每周三来道场接受藤泽老师指点。
现在为了更好地准备比赛，他也选择住在道场。
柏寒、沼錧、大熊和津久井，加上准备参加12月女流特别合同预选的里菜，道场内的备战气氛浓厚。
9月6日，合同预选开始。
十四名选手通过十三轮的较量，决出六名上位者参加本战。
比赛规则与外来预选一样，每人持有时间一小时，时间用完进入一分钟一次的读秒。
柏寒和沼錧随着大熊悠人、津久井和也踏入二楼对局室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肃穆的气息。
裁判长大渊盛人九段肃立在台前，手中的《比赛规则》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
随着他沉稳的声音响起，十四名选手的名字被逐一填入表格，油性签字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鸦雀无声的对局室内格外清晰。
墨迹干涸后形成微微凸起的痕迹，好像选手们迫不及待的心情。
“1号，孙喆。“
“2号，谷口洋平。“
柏寒看见孙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而谷口洋平则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当大渊裁判长念到“9号，大熊悠人“时，十九岁的青年默默挺直了脊背。
选手的名字被一一添在对阵表上：一力辽是5号，风间隼的名字落在6号格，津久井和也的11号则被写在了表格下方。
添上名字的对阵表上空白一片，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去填写战绩。
每一场胜利都将成为他们冲击梦想的基石，也会记录下他们晋级的每一步。
九点三十分整，计时器同时启动的电子音在对局室各处响起。
柏寒和沼錧不约而同地走向大熊悠人的棋桌，他将再度迎战老对手牧野大树。
牧野正用方巾仔细擦拭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大熊悠人执黑在右边布下2连星，白棋应以向小目。
黑棋第5手在左下角一间高挂，白棋选择一间高夹，黑棋简单的连跳之后托在三三处，待白棋二路扳后，转到左上角一间高挂。
大熊落子时，上次败给牧野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外来者预选的那盘棋他下得太过平稳，被牧野拖入擅长的官子战后惜败。
“这次不一样了。“他在心里默念。
道场复盘的场景浮现在眼前：老师用扇子轻点棋盘“要主动求战“，柏寒摆出的几个激烈变化图，沼錧嚷嚷着“就该把他拉进乱战“。
左下角的处理说明了他的改变，这一次，他要用战斗压制对手！
黑棋没有选择稳健的定式，在出头畅快的同时，保留了单退、顶在星位和二二位连扳等后续变化。
注意到对手眉头皱了一下，细微的表情变化让大熊信心大增。
牧野的落子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最终选了个保守的应法。
大熊在心里松了口气，这正是他们预想中的反应：当进入不擅长的节奏时，牧野往往会选择最稳妥的下法。
“很好，就这样继续。“大熊暗暗给自己鼓劲。
白棋在左上角选择一间低夹，意图通过夹击黑棋来策应下方一颗孤子，同时扩张自身势力。
黑棋果断采取压制战术。白棋扳起，黑棋长头，白棋边上再长，黑棋沉稳挡下，局部形成经典的靠压定式。
此时，白棋陷入两难抉择。
若在左边补棋，黑棋必然从上方逼住，白棋小目一子将出路受阻，整体变薄。
而缩回角地做活，则会被黑棋强硬封锁，角部遭搜刮，白棋实空亏损明显，难以接受。
白棋在上方拆二如何？
黑棋必将左边打入，分割白棋的一间高夹与一间低夹两块棋，局面瞬间转入复杂攻防。
黑棋之前在左下角连跳的两手棋将展现其深远用意，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支点。
白棋经过近10分钟的长考，最终在上方拆二。
黑棋立即抓住机会，在左上角交换两手补净冲断，随后第27手果断打入左边四路。
大熊积极求战！
相较于下方孤零零的一颗黑子，上方三颗白棋显得格外沉重。白棋被迫贴起补强上方，黑棋则从容跳方，既巩固自身又抢占棋形要点。
白棋无奈呆长出头，黑棋却在上方边路先挤后虎，眼位顿时开阔。
待白棋于三路再长时，黑棋突然转向左边三路尖！这一手暗藏杀机，直指白棋两子棋筋。
白棋不甘弃子，硬着头皮粘上，黑棋随即单关跳向中腹。攻击上方“L”形六颗白子的同时，对左边下方白子形成鲸吞之势。
仅仅37手棋，战斗姿态的大熊悠人在棋盘上已经建立了优势。
牧野大树没有料到，与自己平淡周旋、最终在官子阶段惜败的对手，如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棋风。
白棋再度长考。
柏寒也在暗暗思索白棋合适的应手，似乎只能先安顿好上方六颗白子，再视黑棋招法应对。
毕竟下方白子较轻，可弃可取，局部还有托、点、刺等手段和余味，黑棋无法一手吃净。
这样虽然还是处于下风，但棋盘空旷，时间还早。
牧野大树花费了接近15分钟的时间思考，决定从上方飞起，威胁封锁黑棋。
黑棋小飞出头，白棋再从左边跳出。
黑棋在中腹补强后，白棋上方的棋形缺陷愈发明显。
柏寒看着棋盘，心里暗暗摇头——牧野这棋下得有些急躁了。
但眼下确实两难：如果放任黑棋在左边先动手，对方一定会借攻击上方白棋走厚外势，再回头补左下角。
到时候左下方的白子就危险了。
牧野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白棋先在黑棋单关处点刺，等黑棋接上后，又在三路点了一手，试图联络上方。
但黑棋冷静地立下阻断，白棋的意图落空了。
第52手，牧野选择了飞罩。
柏寒心里一惊——这手棋太勉强了。
白棋是想通过攻击黑棋来联络自己，等黑棋做活后拿到先手，再回头补上边的缺陷。
这太一厢情愿了，白棋自身的棋形太薄，这个封锁根本围不住黑棋。
而且...，牧野大树明显漏算了！
柏寒看着长考的大熊悠人，他知道黑棋一定在酝酿着凌厉的反击手段。
二十分钟后，黑棋发起反击，果断冲断白棋。
左边几手近乎必然的应对后，黑棋第69手三路一靠，牧野大树脸色顿时变了——他漏算了这步妙手。
按照常规走法，黑棋需要落后手提吃一子才能连通。但这手靠不仅威胁白棋眼位，还先手完成了自身联络。
这一来一回的先后手差异，相当于黑棋凭空多走了一手。
本就落后的局势更加恶化。
为了做活左边大块，白棋不得不忍痛割让利益。
黑棋不仅大块安然成活，还反将白角据为己有，更在左边留下后续搜刮手段。
最令牧野痛苦的是，即便拿到先手也不知该补何处：上方白棋联络薄弱，随时可能被冲断；下方因黑棋占据角地，同样需要补强。
中腹大龙更要及时出头，否则即便勉强做活，也会被搜刮得惨不忍睹。
棋盘上的白棋就像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到处都是需要修补的破绽。
牧野大树涨红着脸脱下外套，将垂落的额发胡乱拨开。
棋局急剧恶化的形势让他呼吸都变得沉重。经过长时间思考，他最终选择在中腹虎出，确保大龙基本成活。
黑棋的应对滴水不漏。
先在下方强烈一靠逼迫白棋苦活，随即转向中央小飞，在补强自身的同时保持对中腹白棋的压力。
白棋只能单关跳出，而黑棋第95手镇头更是精妙，借攻击之利顺势围住右下实地。
观战的柏寒盘点着局势。
此时白棋全盘实空仅35目左右，黑棋实地已突破60目。随着对中腹的持续施压，黑棋在右下的势力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盘面差距接近20目，且黑棋全盘厚实，大熊已然胜势。
不愿认输的牧野在简单处理好中腹后，毅然打入右边作最后拼搏。
大熊悠人却展现出老练的掌控力，没有强攻，而是稳妥地让白棋做活，自己则趁机巩固右上角地。
当黑棋第175手在右上二路完成“扳粘“时，棋盘上最后一个可能的变数也被消除。
牧野大树沉默地盯着棋局良久，终于伸手停钟认负。
大熊悠人拿下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