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2章 幽玄之间 虎扑再现
四月十九日,天元战预选B组比赛日。
黎明前的东京笼罩在朦胧细雨中。
柏寒站在天丰道场木质檐廊下,凝视着被雨水浸染得发亮的青石板,指尖无意识地在折扇竹骨上摩挲。
晨风挟着湿润的樱花气息拂过他的鬓角。
电车穿梭在雨幕中,柏寒注视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深蓝色笔挺的西装领口别着初段徽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想到即将与伊田九段对弈,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昨日接到棋院通知时,本木克弥扭曲的面容和沼錧变调的声音仍在耳畔回响。
“那可是幽玄之间啊!“
少年的嘴角弯起,能在幽玄之间对弈,还真是托了伊田九段“最后一战”的福啊!
走下电车,雨势渐小,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花香。
棋院大门前早已架起长枪短炮,少年刚踏上台阶,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便混着刺目的闪光灯将他包围。
“柏初段对伊田九段'最后一战'的发言有何看法?”
“您被称为‘最强初段’,请说说对这盘棋的展望。”
“据说理事会施压要求您......“
黑衣安保迅速筑起人墙,广报课的小林麻衣子快步迎上:“请随我来。“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节奏,宛如催促的读秒声,柏寒快步跟随来到职业棋士专用电梯前。
镜面电梯门映出少年紧绷的表情。
小林麻衣子刷过磁卡,低声道:“幽玄之间的榻榻米今早特意熏了淡香,是大竹理事长的安排。“
少年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八楼走廊上,两名穿着足袋的职员正跪坐着擦拭最后一块榻榻米边缘,见到来人立即躬身退开。
走廊尽头对局室的门微微敞开,柏寒隐隐闻到一缕檀香味道。
“请稍作休息。”
递过热毛巾,小林麻衣子的目光扫过少年肩头未干的雨渍。
“谢谢!”
柏寒的语气沉稳。
整个棋院的目光都聚焦在今天。
伊田纪基那场惊天言论的余波尚未平息,如今所有的期待与审视都压在这盘棋上,也压在十三岁少年单薄的肩膀上。
媒体长枪短炮的镜头、前辈们探究的视线、棋迷们灼热的期待...,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坠在棋盘两端。
无人可以分担,只能由少年独自消化。
更衣室内,柏寒换上白色足袋,推开幽玄之间的门。
刹那间,榻榻米的草香与榧木棋盘特有的松脂气息扑面而来。
少年在玄关驻足三秒,完成“入境默礼”。
北墙上,悬挂着漆黑的“幽玄”匾额,“风林火山”四字挂轴分列两侧,匾额下方摆放着本因坊道策的铜像。
柏寒来到下座,背靠观战镜墙肃立,目光注视着棋盘上方三十公分处,避开上座空位。
少年默默等待着,对局室里安静到能听到雨珠敲打窗棂的声音。
电梯运行的嗡鸣打破了寂静。
随着足袋摩擦地板的声响,伊田九段推门而入。
柏寒立即十五度躬身,待对方入座上座后,经裁判山城宏九段示意后才坐在下座。
裁判长示意开始猜先。
伊田九段的手伸入太鼓形状的棋罐里,那智黑石碰撞出清越声响。
他握着一把棋子轻置于星位,柏寒则将一枚蛤碁白石摆放在棋盘右侧。
“黑十二,双数。伊田九段执黑先行。”
记录员大桥成哉二段在记录纸上快速记录着先后手。
九时二十七分,裁判山城宏九段向广报课点头示意后,小林麻衣子推开幽玄之间的侧门。
五名胸前挂着记者证的摄影记者悄声进入,其中两人胸前挂着的照相机,镜头套着消音棉套。
柏寒保持正座姿势,双手轻搭膝头,拇指内扣。
伊田九段将折扇横置案前,两人的目光都直视着棋盘中央。
伊田纪基九段身形挺拔,肩膀的线条硬朗,右手轻轻按在棋罐上。
他的表情沉静,眉间却凝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态。目光低垂,似乎在刻意避开镜头。
坐在对面的柏寒,与高大的伊田相比,身形仍带着少年的单薄。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垂放在腿上。
带着稚气的面容上,双眼黑而清亮,像是早已将全部杂念摒除在外,只剩下对棋盘的专注。
快门轻响声中,画面就此定格。
一边是历经风霜的锐利,一边是初出茅庐的沉静。棋盘横亘其间,无声地划分出两个时代的对峙。
九时三十分,裁判长敲响桐木计时器,记者们鞠躬退出。
最后离开的《每日新闻》摄影记者踩到榻榻米接缝处,发出的“吱呀“声让伊田九段眉头微微地皱了下。
对局室重归寂静,只剩下计时器轻微的电子音和大桥二段记录的沙沙声。
伊田纪基第一手落在右上角小目。
柏寒捻起蛤碁石,伸长手臂把棋子放在左上星位。
一墙之隔。
幽玄之间的观战室里,镜墙映出对局室的实况,扬声器中传出落子声。
大竹英雄理事长端坐在正中,今早他特意嘱咐熏染的淡香,是为了让初次踏入幽玄之间的柏寒能稍稍定神。
副理事长工藤纪夫坐在旁边,双臂抱胸。
另一侧坐着小林觉,藤泽一就和高尾绅路则是站在门口。观战室里无人交谈,众人目光紧盯着棋局的走向。
随着棋盘上四个角部被黑白各占一个星位,伊田纪基九段在右上角选择了二间缔角。
熟悉的布局让柏寒一愣,一周前与李沂修五段的对局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伊田九段这么执着的么?”
昨日金川正明在电话里提到,伊田曾向事务局索要柏寒的棋谱被他拒绝。
想必是通过其他渠道,甚至可能找过李沂修本人...
柏寒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
对手的有备而来反而点燃了他的斗志。
白棋第六手小飞挂向黑棋右下星位。
伊田几乎没有犹豫,选择了一间高夹。
这手棋在星位挂角时很少见,柏寒收回了放在棋罐上的手。
“是为配合右上阵型?还是藏着什么陷阱?“
柏寒决定以不变应万变,选择了最坚实的应对。
白棋点入三三,黑棋挡下后,右下很快走出最基础的定式变化:白棋取得角地,黑棋则在右边筑起外势。
只是...
那手一间高夹,却像是被放错了位置。在柏寒的判断中,黑棋在这个局部的棋形有些怪异。
向中腹跳出、三路的托断、或是二路夹击后顺势突围...白棋有太多可以利用的余味。
然而伊田却对右翼的隐患视若无睹,黑棋径直挂向白棋左上星位。
当柏寒以小飞应对时,黑棋的单关跳又是一步非常规的招法。
伊田九段对局的心理脉络在少年心中渐渐清晰。
右上的二间缔角是心理上的冲击,右下的一间高夹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而左上的单关跳则近乎赤裸裸的挑衅。
这位前辈正在用棋招书写着他的战书。
柏寒凝视棋盘数分钟,白棋在左边四路小飞,既避免被黑棋压制在低位,又暗藏打入上方的伏笔。
伊田的应对依旧强势,黑棋小飞挂向左下星位,在柏寒尖顶后,黑棋选择高拆三,将棋形撑到极致。
左上白棋四路小飞的存在,让黑棋高拆三显得格外强硬。
这手棋仿佛在说:尽管来打入,我等着!
随着四个角的定型暂时告一段落,棋盘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柏寒终于不再忍耐,他在左上角尖顶,与黑棋立下交换后,果断打入上方黑阵。
伊田纪基没做思考,马上四线拆二,紧紧逼住白棋打入一子。
白棋向中腹潇洒地二间跳出,黑棋马上靠断。
少年收回棋罐上的手,握住了膝前的折扇。缓缓捻开,“松竹梅”逐一舒展。
“心理冲击之后,是傲慢与挑衅,现在又是强硬的约战吗?”
少年心中暗自腹诽,“这位前辈,是多想赢下这盘棋啊!”
少年俯下身,默默思索起来。
......
棋院广报课办公室。
佐藤健一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敲击着桌面。
桌上散落着几份记者提交的采访提纲,最上面一份来自《棋周刊》的记者山田,问题用红笔圈出了几个敏感点:
“伊田老师,这可能是您作为日本棋院职业棋士的最后一盘棋,您现在的心情如何?”
“关于无限期禁赛的决定,您是否认为处罚过重?”
“今后是否会考虑加入关西棋院?”
把手中的笔重重地拍在办公桌上,佐藤拿起电话。
“山田先生,您提交的问题需要调整。棋院希望采访聚焦于本局棋的内容,而非棋士的个人状况。”
“但读者关心的是伊田老师的未来...”
“未来是棋院与棋士之间的事务,山田先生。”
佐藤打断道,“请修改为技术性问题,例如布局策略、胜负处的判断。如果坚持原稿,我们将无法安排您的采访资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最终妥协。
佐藤挂断后,又拨通了小林麻衣子的电话:
“赛后采访控制在十分钟以内,安排两名工作人员全程监督。如果出现涉及最后一战之类的越界提问,立即中断采访。“
他稍作停顿,钢笔在记事本上‘柏初段’的名字下重重地划了两道。
“特别是柏寒初段那边,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失控状况。明白吗?”
挂断电话,佐藤终于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
危机总算出现转机,可大竹理事长电话里那句“这就是你的管理能力?”仍像根刺扎在后颈,让他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至少得交份万字检讨了...”
他苦笑着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周刊》的采访提纲。
纸页上“伊田九段尊严谢幕“的标题格外刺眼。
他抓起采访提纲,手掌慢慢捏紧,揉皱的纸团划出抛物线落入废纸篓。
望着窗外渐密的雨丝,玻璃映出疲惫的倒影。
“赢了体面,输了争议,时间总会冲淡一切。至于柏初段...”
佐藤扯松领带,冷笑凝结在嘴角:“哪还有什么'最强初段'?输掉的棋局,就是最好的退场说明。”
......
观战室内,藤泽一就的眉头越锁越紧。
小林觉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拍了拍高尾绅路的肩头,向大竹英雄和工藤纪夫微微欠身后走出观战室。
“高尾君,柏初段碁圣战的棋谱我已收到,辛苦你了。”
那些由高尾亲笔批注的棋谱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对宋光复、李沂修两局的分析。
这既是受小林所托,也是高尾出于对少年才华的珍视。
“研究这样的棋局,我也获益匪浅。“高尾诚挚地欠身。
小林觉的目光转向藤泽:“今天这局的意义,想必藤泽君也明白。比起胜负,我更关心赛后的采访安排。”
远处闷雷滚动,窗外春雨如织。
“请放心,金川前辈与我已再三叮嘱柏寒,绝不会节外生枝。”
小林觉点了点头:“走吧,我们去研究室。棋谱该更新了。既然'老虎'亮出了獠牙...”
“就让我们看看,少年能否接下这记虎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