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雁回霜刃
雁回营的辕门在暮色中像把生锈的巨斧,姚来跟着张校尉穿过拒马桩时,听见铁甲摩擦的声响如同野兽磨牙。守门卫兵举着火把凑近,火光映出他脸上未干的血迹——那是父亲的血,已经凝成褐色的痂。
“新卒姚二,年十七。“军需官蘸着朱砂在名册上勾画,突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识字?“
姚来一怔。寒门兵户十户九不识字,但前世修复古画的记忆还在:“略通文墨。“
军需官嗤笑着扔来块木牌:“去右营丙字队。“木牌上刻着“戌卒“二字,边缘还沾着黑红的污渍。姚来握紧木牌,突然看到自己掌心有道淡金色的纹路——正是昨日使出破阵枪意时金芒游走的轨迹。
五更天,夜色还未完全褪去,浓重的墨色与青灰色的天空相互交织,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往众人的领口里钻。风刮过校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吹得校场上的旗帜烈烈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彻骨的寒冷而颤抖。
姚来瑟缩着身子,站在校场最末排。他瞧见百夫长王铁柱提着一盏灯笼,迈着大步,挨个踹醒那些在寒风中打瞌睡的士兵。灯光昏黄,在浓重的夜色里摇摇晃晃,映照出这些戍卒们疲惫不堪的面容。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脸颊凹陷,双眼无神,松垮的皮甲像是随意披挂在身上,随着寒风不住地抖动,看上去就像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毫无生气的鹌鹑。
“新来的!”王铁柱猛地停下脚步,将灯笼高高举起,刺眼的灯光直直地照向姚来,同时,他的靴底重重地碾过姚来的脚背,疼得姚来差点叫出声。王铁柱扯着嗓子吼道,“知道雁回营的规矩吗?”他腰间缠着的牛皮鞭,鞭梢上缠着铜丝,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与王家少爷那威风凛凛的蟒鞭竟有七分相似。
姚来强忍着疼痛,缓缓垂首,恭恭敬敬地说道:“请百夫长示下。”
“第一,卯时三刻未到者,抽十鞭!”王铁柱话音刚落,手中的鞭梢就如一道黑色闪电,“唰”地扫过姚来耳际,带起一阵尖锐的风声。“第二……”可这第二字刚出口,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原地。
王铁柱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断成两截的鞭子,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新兵,不过是抬手整了整发带,自己这根平日里结实无比的鞭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断了呢?
校场瞬间陷入了死寂,刚才还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寒风依旧在呼啸,可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失去了对寒冷的感知,他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姚来和王铁柱身上。那些原本还睡眼惺忪的戍卒们,此刻也全都清醒过来,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神中满是惊讶与疑惑。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似乎都在无声地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来自己也完全没料到,昨夜在梦中参悟的画中第二式“流云袖”,竟然如此神奇,能在不经意间化衣袖为利刃。此刻,他宽大的麻布袖口裂开了三寸有余,隐隐约约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在这昏黄的灯光和冰冷的夜色中,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又震慑人心的气息。
校场风波刚过,姚来作为新入伍的戍卒,又投身到了日常繁杂的事务中。雁回营刚经历一场战斗,百废待兴,伤兵营更是急需药品和物资。
这天,姚来正和其他戍卒一起整理物资,王铁柱冷不丁地走了过来,像是对昨日的事情怀恨在心。“新来的!”王铁柱斜着眼打量着姚来,“今天这送药的活儿就交给你了,可别给我搞砸了!要是敢偷懒,有你好受的!”姚来心里清楚王铁柱这是在故意为难他,但还是沉稳地应道:“百夫长放心,我一定办好。”
于是,姚来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罐,朝着伤兵营走去。刚踏入伤兵营,一股苦艾燃烧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穿过布帘时,正撞见钟清泉在给断腿士兵施针。她手指翻飞如蝶,三十六根金针在烛火下连成青色光晕。
“青囊针法第三卷'回春'?“姚来脱口而出。前世修复的古画角落,正有篇论述青囊针法的蝇头小楷。
钟清泉手腕微颤,金针差点刺偏:“姚公子认得这针法?“
“曾在古籍中见过。“姚来放下药罐,瞥见士兵溃烂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姑娘的医术,怕是大内御医也难企及。“
帐外忽然传来喧哗。钟清泉迅速收起金针,低声道:“今夜子时,营地西侧白桦林见,事关重大,务必前来。“说罢将个油纸包塞进他手中,里面是晒干的雪莲花瓣——正是父亲药方里缺的那味主药。
月光如水,将白桦林染成一片银海,静谧而又神秘。姚来踩着《寒门将种图》中记载的“踏雪无痕”步法,轻盈地穿梭其中,落地时,哪怕是最薄的冰片都不曾碎裂,仿若林间的一缕清风。钟清泉站在林间空地,一袭素衣与月光相融,宛如仙子下凡。
“姚公子可知这是什么?”她掀开左袖,腕间刺青在月光下泛起幽幽青光。那图案赫然是古画中采药女子捧着的玉匣,匣上刻着“天机”二字。
姚来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古画残卷,说道:“这……这与我怀中的古画似乎有些关联。”
姚来怀中的古画残卷突然发烫,仿若在呼应着什么。他取出临摹的残片,惊异地发现画中将军长枪所指的云端,正浮现出与刺青相同的纹路,仿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三百年前,天机武库随末代太子葬身冰谷。”钟清泉指尖轻轻抚过刺青,缓缓说道,“姚公子昨日使的破阵枪意,正是武库十二绝技之一。”
“竟有此事?”姚来满脸震惊,“可我从未学过,只是偶然使出。”
钟清泉正要开口,林间突然惊起飞鸟,打破了这份宁静。她脸色骤变,急忙将一个锦囊塞进姚来手中,急促说道:“小心王……”话未说完,利箭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语。
姚来眼疾手快,揽住钟清泉的腰纵身跃起,三支狼牙箭“噗”地钉入他们方才站立之处。树丛中闪出五道黑影,为首之人戴着青铜鬼面,手中劲弩竟是大胤军械司特制的连星弩,可连发三箭,威力惊人。
“流云袖!”姚来大喝一声,挥袖卷落第二波箭雨,袖口金纹大放光芒,仿若一道金色的屏障。鬼面人弃弩拔刀,刀刃泛着诡异的蓝光,分明是淬了漠北狼毒,沾上便会致命。
钟清泉突然扬手撒出一把药粉,刹那间,林中白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姚来趁机使出第一式“寒星坠”,指尖金芒如瀑,仿若月光倾泻而下。鬼面人闷哼一声,暴退数步,面甲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巴处的青色胎记。
“撤!”鬼面人一声令下,五道黑影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回到营帐时,姚来发现锦囊中装着半枚虎符和染血的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写着:“王要杀张”。
“这王是谁?张又是谁?”姚来皱着眉头,满心疑惑。
更鼓响过三声,突然有人掀帘而入。张校尉铁甲未卸,手中提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白日里刁难他的百夫长王铁柱。
“王家的人。“张校尉将人头扔在案上,目光如刀,“明日春猎,你跟我去。”
帐外北风呜咽,姚来摸到怀中古画残卷微微震动。残卷背面不知何时显出几行小字:“破军现,贪狼劫,武库开时天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