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雅奏
月圆之夜，万籁俱寂。
碧波荡漾的水泽间，一轮皎洁玉盘倒映其中，随着水波起伏，悠悠摇曳，美不胜收。
积羽峰天池之上，水汽氤氲，细雾空蒙。
顾惟清随意吐纳片刻，便如饮琼浆玉露，身心舒泰顺畅至极，不由暗自赞叹，好一方灵机丰润的福泽之地。
这时，羽幼蝶款步走到他身旁，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向天池中央的高台上努了努下巴。
顾惟清运目一望，视线穿透忽明忽暗的水雾光华，隐约可见高台上端坐着一只青面獠牙、魁梧雄壮的妖猿。
它浑身筋肉鼓胀，宛如虬龙盘结，身披致密鳞甲，躯体已初具几分人形，反而更显憎恶可怖。
若非羽幼蝶提醒，以顾惟清的敏锐神念，竟也险些忽略了这只身形庞巨的大妖。
尤其它此刻盘膝定坐，双脚分阴阳，双爪掐子午，双目似闭非闭，呼吸若有若无，赫然是一副道家修行打坐的姿态。
仅凭这份神态气韵，便与顾惟清以往所遭遇的妖物大不相同，令他不敢有半点轻视之意。
“这只大妖与我半年前所见又有不同，如果今天不能将它除去，恐怕往后更难对付。”羽幼蝶凝眉道。
顾惟清也是眉头紧锁，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稍作沉吟，决然说道：“羽姑娘身法超群，稍后若见势不对，只管自行退走，不必管我。”
谁料羽幼蝶一听这话，立时沉下脸来：“你若以为我贪生怕死，那可就看错了人！”
见羽幼蝶突然变了脸色，顾惟清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明明是一片好意，羽幼蝶若不愿领情，他也无话可说。
两人半晌无言，气氛凝重。
羽幼蝶一张俏脸如同覆了层寒霜般煞白。
她忽尔泪眼盈盈地说道：“我知道你怪我。”
顾惟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暗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这话又从何说起？
万千愁绪一齐涌上心头，羽幼蝶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哀声泣道：“当年印月谷遭逢灭顶之灾，我惦念族人安危，只能匆匆返回家乡。大战过后，谷中尽是些老弱妇孺，不是我不愿对明壁城施以援手，我...我......”
羽幼蝶悲痛欲绝，已是泣不成声。
顾惟清轻声安慰道：“母亲送你回印月谷，既是顾惜两家情谊，也是不忍你身陷险境。况且你那时年幼，同样身不由己，这些事与你何干？你爹娘也罹难于妖祸，人同此心，我又怎会怪你？”
羽幼蝶泪眼婆娑，幽幽道：“我只是气自己，夫人待我极好，我却无力回报夫人的恩情。”
顾惟清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不要胡思乱想了，今日我们便携手除此大妖，以告慰双亲在天之灵。”
羽幼蝶抬袖拭去脸上泪水，看着顾惟清，重重地点了点头。
......
月上中天，子时将近。
羽幼蝶翘首凝望，泠泠月华当空泛动着幽幽青光。
天池高台上，一缕淡淡水烟自那只大妖的颅顶缓缓升起。
羽幼蝶急声说道：“这只大妖每逢月圆之夜，便会运功炼化甘露，此时它防备松懈，我们正好趁机突袭，联手将它斩杀。”
顾惟清沉吟片刻，说道：“此妖身上无明显外伤，其鳞甲紧实致密，几乎无懈可击。我剑锋虽利，但也未必能斩破化形大妖的鳞甲。你多次与它交手，可知它身上有何破绽？”
积羽峰天池方圆不过三十余丈，这大妖竟至今未能察觉到他二人的存在，分明是虚有其表。由此可见，它外伤虽愈，但一身化形修为已然衰损殆尽。
唯可虑者，便是大妖那具强横无匹的躯体。
此妖正身危坐时，身躯已有一丈多高，倘若站起，恐怕身高将逾两丈。
如此庞大的身形，想要在斗战之中，精准地斩中其眼耳口鼻等要害，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羽幼蝶能够屡次与它周旋，显然这大妖身上定然存有无法弥补的缺陷。
果不其然，羽幼蝶轻拢纱袖，伸出三根青葱般的玉指，神色郑重地答道：“此妖身上共有三处要害，分别位于颈下、左膝与右腕。这三处地方的鳞甲最为薄弱，即便是寻常兵刃，也能轻易破开。”
顾惟清微微颔首，化形大妖无论血脉高低，肉身都不该存在如此明显的缺漏，这必然是后天遭受重创所致。
如今印月谷中，应当无人具备这样的本领，这大妖极有可能也是当年城下之战的遗孽。
羽幼蝶静静地等待顾惟清的决断，她今日虽功行大进，但仍知晓自己绝非这只大妖的对手。
此战她会竭尽全力协助顾惟清，一切自然都要听从他的安排。
顾惟清略作思索后，缓缓说道：“这大妖身负暗伤，你我身法又极为迅疾，即使不能将它一剑毙命，也可采用游斗之法，与它缠战，再寻机取胜，想来并非难事。”
羽幼蝶闻言，连连点头。
“不过，这其中仍有一幢碍难。”
羽幼蝶见他面色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询问是何碍难。
顾惟清轻笑一声，语带调侃：“临行前，我可答应了阿蛮要好好照顾你。此战我虽有十足把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向她交代？”
羽幼蝶妙目流转，瞪了他一眼：“我们商量正经事呢，你还有心思耍贫嘴。”
她嘴上虽这般说，可见到顾惟清还有闲情说笑，想来此战胜算颇大，她心中不由得轻松了几分。
顾惟清正色言道：“羽姑娘的安危，便是最大的正经事。”
羽幼蝶顿时娇嗔满面。
顾惟清展颜笑道：“你可知东卫城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屠灭万余妖猿的？”
羽幼蝶对这件事早已满心好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询问，此刻见顾惟清主动提起，自是全神贯注，认真倾听。
顾惟清便将群妖在摧心笛曲的驱使下，失魂丧智，自相残杀之事，娓娓道来。
羽幼蝶听得秀眸中异彩涟涟，世间竟有如此玄妙之术，倘若人人习得，往后只需城头一坐，玉笛轻奏，那些妖魔鬼怪岂不是闻风而逃，不战自溃？
她虽知这是痴心妄想，但一想到印月谷的族人，能日日如花果祭典时那般欢歌笑语，再不必担惊受怕，便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
而望向顾惟清的目光中，更是又敬又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