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6章 洛阳大疫
“火灭了,火灭了。”郭武、荀攸骑在墙头,看着皇宫方向的火光消失,只剩下滚滚浓烟,开心地叫了起来,击掌相庆。
在烧了整整四天后,南宫的大火终于熄灭了。
虽然洛阳的天空还是被烟尘笼罩,但是火灭了,形势不会再恶化,终究是一件好事。
天天戴着斗笠才能出门,实在太难受了。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跳下墙头。
荀攸轻身如燕,郭武却很沉重,地面“咚”的一声闷响,整个屋子都跟着颤了一下。
“你不会卸力么?”荀攸说道。
“卸什么力?”郭武闷声闷气的说道,一脸茫然。
“你看,脚尖先落地,然后是脚掌,接着曲膝……”荀攸一边说一边演示。
郭武跟着做了几次,找到了点窍门,脚步声也轻了很多,顿时兴趣大增。“荀兄,你从哪儿学来的?”
“师傅给的拳论里说的,立如秤准,活似车轮。你看车轮在地上走的时候,只要不是正对着车轴撞上去,都能化开。我们与人较艺时,如果也能像车轮一样,就可以靠转动卸掉对方的劲道……”
“吱呀”一声,西室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唐平半边脸。“公达,你悟了。”
“是么?”荀攸心中欢喜,得到唐平的正式认可,说服他这几天的领悟方向对了。
“你能从车轮二字想到这么多,很不容易。不过车轮只是平面,你可以将身体想象成圆球,以丹田为核心,四肢如系在球上的绳索。力从丹田起,传于臂、腿,达于手、足,会有一个鞭梢效应,打击效果会更强。”
荀攸略有所思。“师傅说的是车夫驭马时的甩鞭么?”
“没错,打人就是那一声脆响。”
荀攸眉梢轻动,若有所思。
就是算没有被鞭子抽过,也知道那一下有多疼。
如果能练出这样的武艺,想想都兴奋。
“你进来。”唐平招了招手,随即关上了窗户。
荀攸心中欢喜,连忙上了堂,进了室,规规矩矩地坐在唐平面前。
唐平从案上翻出一些力学的讲义,递给荀攸。“你先看看,有不懂的问我。”
荀攸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读了一遍,然后将讲义递了回去,沉默了片刻。“所以,真正的武艺是侧向用力?”
唐平一下子没听明白,看着荀攸。
荀攸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先是前后击了两拳,随即又左右横晃了两下,突然一愣,跟着又晃了两个,紧接着又做了两次前后击拳。
只不过这一次,他击拳的时候腰腹的旋转幅度明显大了很多,有点腰胯发力的意思了。
“师傅,是这个意思么?”荀攸的脸色有些泛红,眼神灼灼。
唐平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压力山大。
不得不说,荀氏以荀彧、荀攸为首是有原因的。这两人的天赋太高了,一点就透,一练就会。
仅凭两篇拳论,和他的几句点拨,荀攸居然自己摸到了内家拳的门槛。
要是没外挂,我可怎么活?
不行,我也得动起来,不能光说不练假把式。
唐平虽然不会武功,却知道不少养生功法。比如大名鼎鼎的易筋经,虽然他了解的易筋经完全没有武侠小说里的威力,强身健体却相当不错。
他甚至知道几套内丹功法,是传自武当太乙派的正经功法,只是以前不信,也没认真练过。
他还学过几天太极拳,据说能循经走脉,纯养生,与技击没有半毛钱关系。
该练哪一个呢?唐平有些头疼。
选择太多了,也是困扰。
不像卞氏、郭武,知道得不多,却也因此能专心致志,勇猛精进,反而能迅速见效。
反复斟酌后,唐平决定练那套循经太极。
这套太极拳虽然不能技击,毕竟是太极,基本招式还是有的,万一能领悟其中暗藏的技击技巧,再教荀攸也有些底气。
更重要的是,据说这套太极拳能强化对经络的感知,再学针灸,事半功倍。
在这个生死无常的乱世,医术是最实用的技能之一,仅凭几根银针就能冶病的针灸更是低成本医疗的典范,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都堪称一本万利。
——
史道人走进小院,看看正在院中练槊的郭武,又看看正在一旁练剑的荀攸,咂了咂嘴,拾阶登堂。
唐平正在屋里练习太极,听到脚步声,探头看了一眼,见是史道人,不禁有些奇怪。
“道长,你今天怎么有空?”
史道人有好久没来院子里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他去给史道人拜年。
“你这练的又是什么导引术?”史道人打量了唐平一眼,看到到了唐平的架势,立刻来了兴趣。
每次来这个院子,他都能看到郭武、荀攸练武,也知道卞氏练习胎息术,却从来没见过唐平练。在他看来,既然卞氏都能练习胎息术,唐平自己练的肯定是更高深的神仙法门。
他很想学,却不好意思开口。
虽然唐平吃他的,喝他的,但是已经传了他胎息术等道术,再要唐平自己练的秘术未免太贪了。
所以他只说导引术,如果唐平也说这是导引术,那他就好开口了。
如果唐平说不是导引术,那他就不提了。
“哦……”唐平收势,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出太极拳的名字。
毕竟他给荀攸的拳论中有太极的字样,荀攸听到了,很容易联想到一起,等着他教。
偏偏他这套太极拳又只能健身,不能打人。
见唐平犹豫,史道人立刻识趣地岔开了话题。“宫里的火灭了,天子有意召你入宫。”
“召我入宫?”唐平搓了搓手,走出了屋子。其实他已经知道火灭了,院子里的灰都被扫干净了,堂上也不用挂帘子了。“天子不担心我是黄巾余孽,惹来非议?”
“的确有非议,但是你协助救火有功,以赏功的名义入宫,没人可以阻挡。南宫大火,几乎烧成白地的时候,那些人可是没帮一点忙,反倒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史道人愤愤不平,脸色不太好看。
唐平答应了。“既然天子不担心,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随时可以入宫见驾。”
“进宫之前,还有一件事。”史道人叹了一口气。“你这一个多月没出门,可能还不知道洛阳的疫情。天子召你入宫,肯定会问此事,你要做好准备,千万不要随便答应。”
“疫情?”唐平吃了一惊,看向走上堂来的荀攸。
他们几个人中,出过门的只有荀攸。
荀攸也有些茫然。“道长,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正月里的事,已经死了不少人,有蔓延之势。”史道人连连摇头,唉声叹气。“说起来,和宫里的火一样,都是天灾加人祸,然后朝廷应对无力,小祸变成大祸。”
唐平连忙打断了史道人的抱怨,让他说得清楚些。
他对疫情的事一无所知,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史道人说,疫情是正月里出现的,具体从哪儿开始,现在已经搞不清了,大部分人的看法是洛水两岸的流民引起的。那些流民生活艰苦,缺衣少食,本来就经常有冻死、饿死的,也没有人在意。直到疫情出现,死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有明显的疾病症状,才引起恐惧。
这时已经是正月末了。
朝廷正准备处置的时候,偏偏又来了一场大火,一时也顾不上疫情。
如今大火灭了,疫情的事又重新提上了议事日程。
和南宫的大火一样,疫情也被认为是灾异,是上天对朝廷的警告。天子对此很恼火,急切的想找到解决的办法。这次召唐平入宫,大概会提到这件事。
“你千万别答应。”史道人郑重的提醒道。
“为何?”
“为何?”史道人眼睛一瞪。“你忘了你师傅是怎么传道的?你若是出手救人,不成功也就罢了,成功了,难免会有人想起你师傅,然后说你借治病传道,甚至有人会说疫情就是你搞出来的,就是想裹胁民意,威胁朝廷。”
“我……”唐平语塞。
他知道,史道人的担心虽然离谱,却完全有可能变成事实。
发生疫情时,儒生们救人的本事没有,以灾异为借口批评朝廷的本事却有,而且很大。
他们就是靠这个掌握话语权的。
如果他出手帮天子解决了疫情的问题,灾异的说法不攻自破,天子也因此脱身,甚至博一波好感,儒生们岂能甘心?
把他和张角绑在一起进行口头批判,都是轻的。
押到东市,斩首示众,为京观添一颗首级,以示除恶务尽,才是正理。
你一个黄巾余孽,能苟活就不错了,还想插手朝廷大事?
现在没几人知道他为天子谋划董侯出海建国的事,需要的时候,自会有人大肆传播,而且怎么说,都是那些人说了算,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我就这么看着?”
“虽然不应该这样,可是你出手也无济于事,朝廷无医无药,你赤手空拳,能救几个人?听我的,不要多事,反正天气也快暖和了,或许疫情能不解自消。过往几次,都是如此。”
史道人说完,摇着头,叹着气,走了。
——
当天下午,荀彧就来了,奉天子口谕,召见唐平。
荀彧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很憔悴,说话也无精打采,和唐平最初看到的那个精神小伙判若两人。
唐平忍不住打趣了他两句。“宫里这么辛苦吗?”
荀彧瞥了唐平一眼。“比你想的辛苦。”他顿了顿,又道:“如你所说,齐家与治国道理虽一,规模却不可同日而语,非大才难负其重。”
唐平嘿嘿一笑。“能让你荀文若认输,可真是不容易。”
“我唯道是从。”
“对对对。”唐平连连点头,没有和荀彧争胜负。
他之前的确对荀彧说过类似的话,用来批判儒术治国的先天缺陷,荀彧身为儒门子弟,当时坚决不信,现在信了,这已经是进步了。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所以还得是年轻人,思想没有固化,还有改变的可能。
两人出了门,上了车。
宫里来的车是辆小车,四面挂着帷幕,遮得严严实实。空间也很小,即使唐平和荀彧都不是很壮,依然有些挤。
唐平不禁抱怨道:“天子现在穷得连辆车都派不起了吗?”
荀彧忍不住笑了一声。“天子的确很穷,但派这辆小车,却是为了掩人耳目。”
“见不得人?”
“最好别让人看见。”荀彧露出一丝苦笑。“天子刚说召你入宫,就有人上书,说你是黄巾余孽。”
“谁?”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知道了也没用。且不说这是事实,就算他风闻奏事,天子也不能因言杀人,否则又会引起群臣非议。天子只想见你,不想多事。”
唐平咂了咂嘴,没有再吭声。
他听懂了荀彧的意思,天子也很难,你就别讲究了。
真要是闹大了,天子也扛不住压力,只好不见。
“文若,这就是儒门向往的善政吗?天子垂拱,大臣执政?”
荀彧转过了头,不说话。
唐平叹了一口气,也闭上了嘴巴,倚着车壁假寐。
马车转上开阳门大道,向北一路急行,走了半天还没到。
唐平不禁疑惑,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有些紧张起来。“荀文若,你不会是矫诏杀我吧?这是去哪儿?皇宫不是这个方向啊。”
出于对荀彧的信任,又是去见天子,他没有带郭武、荀攸,只身一人。
荀彧眉头微皱,斥道:“慎言!矫诏二字岂是随便说的?我们不进宫,天子在平望观召见你。”
唐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深深无语。
堂堂天子,要召见一个人,还是救火有功的人,居然还要避人耳目,在宫外找个僻静的地方,真是够窝囊的。
“听说城里有大疫,天子出宫,不怕有什么意外?”
荀彧转头看着唐平。“你知道有大疫?”
“我又不聋,不出门,也能听人说啊。”
“你对大疫有什么看法?”
“你说的看法是指什么?”
荀彧想了想。“是天灾,还是人祸,可不可解。”
唐平吸了一口气,觉得有慎重解答。倒不是因为史道人的提醒,而是这件事本身就复杂。他可以向荀彧解释一下疫情的相关道理,但他能做的有限。万一天子信了他的,要他去防疫,他可就抓瞎了。
“是不是史道人说了什么?”荀彧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快。“他也太怕事了。真要是洛阳大疫,连月不解,他明哲保身就能躲得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