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刘四娘回煞,钟劲秋听风
人虽然不对劲,但一起赴宴感觉还是很不错。
镇长自家养的厨子,手艺跟之前吃过的镇上美味又有不同。
大块的红烧牛肉,炖的软烂入味,连蹄筋都能轻轻咬断。
鸡枞猪肉一锅烧,酸菜猪脚,竹筒鸡,凉拌薄荷,菠萝糯米饭,红豆酸汤。
楚天舒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吃东西都以大荤为主,好久没吃过这么荤素得宜的席面了。
尤其是那道菠萝糯米饭。
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比起现代的菠萝,少了许多甜味,但也少了酸涩,清甜香滑。
镇长好像打听过楚天舒的食量,主桌上的大菜都是满满当当。
前厅前院都放满了桌子,外面太阳高照,也挡不住这顿大吃的热情。
过了晌午,众人才陆续停筷,也不离桌,就那么闲聊起来。
镇长总想找周副官搭话,周副官却总跟楚天舒,聊起些城中见闻。
旁边还有朱家谭家老爷,总算找到机会,跟暴露了法师身份的马掌柜攀谈。
孟连发和钟劲秋聊起茶叶。
“……益州讲武堂?”
楚天舒点点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是一所培养新式军官的地方,学习兵法韬略,讲究新兵操练。”
周副官已把破衣脱去,换了镇长家一套蜈蚣排扣的黑色罩衣,坐在桌边侧着身子,谈兴正浓。
“那里可不只是学兵法的地方,也可能是整个益州底蕴最厚的一所拳馆。”
周副官说道,“虽然建立的时间还不长,但那里面搜集的各种拳法秘籍、器械功夫,多得一两间房子都放不下,听说也有不少术法异谱,收藏在那里。”
“目前那里还没养出特别有名气的高手,但等里面的学员出校之后,磨练个几年,就说不定了。”
楚天舒听得很有兴趣,也在脸上流露出来。
“老弟,你这年纪就有这么一身的功夫,待在这个小镇上,实在是埋没了。”
周副官说道,“我们团长跟我也是好兄弟,他可以给讲武堂举荐专科生,要是老弟有这个意思,等我回去就请他写一封举荐信。”
楚天舒连忙道:“无功不受禄,不敢如此。”
周副官道:“现在这个时局,大伙日子都不安生,但自己有本事,又能掌握兵权,心里总比无依无靠的要踏实。”
“凭老弟你这个年纪,这个功底,要是从讲武堂进修回来,到我们团长那里,谋个营级的位置不在话下,也不是平白帮你,说到底是兄弟互助,看好你的前途。”
“来日咱们一起建功立业,一同高升,那又是多么快意!”
马掌柜忽然道:“你要是从军,做出一番事业,倒也是个不错的路子。”
楚天舒不禁看了老头一眼。
从马掌柜的视角来说,以楚天舒展现出的心气、武力,种种情况,将来从军,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要不是有令牌屏幕,显示着回老家的指望。
楚天舒估计真会想个办法进入讲武堂,就算不走徐团长的路子,自己也可以去试试嘛。
但是,至少现在,他还没准备在这个不太熟悉的民国里,把自己送进一个军校去拘着。
“我如今还是觉得,耐不了军规俗务,也许过个一年半载,想法会有变化吧。”
楚天舒笑着举杯,“不提那些了,先喝酒。”
周副官有些惋惜的模样,捏着酒杯饮了一口。
众人眼看着聊到了下午,太阳应该还有个把时辰才落山,但阳光也没那么烈了。
外面来了个老头,头戴黑帽,额前一块翡翠帽正熠熠生辉,白脸红润,山羊胡细软,手拿鼻烟壶,来寻周副官。
“陈班主!”
周副官招呼了一声,“老太爷安顿好了?”
陈班主未进门时,已先带三分笑:“老太爷已经歇下了,班子也养好了精神,这边毕竟没有城里灯火透亮,搭台唱大戏,估计要在野外,干脆早些开场吧。”
周副官想想也是:“与民同乐嘛,确实得找个宽敞的地方。”
陈班主道:“地方我也找好了,镇西那边有条河,河岸前一大片草地,只是搭台子,要请人搭把手。”
周副官笑道:“原来是借人。”
“你们!”
他信手一挥,对吃饱喝足正歇着的兵丁喊道,“全跟着陈班主去搭台子。”
士兵们齐声应下,跟着陈班主出门。
众人也没太在意时间,只觉得好像没过多久,外面就来人通传,戏台已经搭好。
楚天舒等人到镇西一看。
三尺多高的戏台,十来步见方,边缘有一根根大毛竹撑起厚帆布当做棚顶。
棚子前面敞开,供人观赏,后面则有帆布垂下,也使人看不到台后的情况。
很多镇民已经在草地上聚拢,等着看戏,最前排的空座椅没有人去坐,显然是给镇长、周副官他们准备的。
周副官拉着楚天舒坐到前面。
这时候还能看到,有人从不远处的马车上往戏台后面搬运东西,很是郑重其事,尤其最后一件东西。
搬之前,那班主还对着马车连拜三下,然后郑重的端出来,步步如同尺量,走向台后。
原来是一座尺许高的彩瓷神像,其装扮如同戏剧中的武将,面相威严,大马金刀,正坐宝椅。
“是华光神像啊。”
镇长在旁边赞道,“虽然华光大帝又叫五显大帝,被视为戏班的财神爷,唱戏的祖师,但在野地搭台唱戏,还带着神像敬拜,如此守礼,也是少见。”
“真不愧是老太爷养出来的戏班子!”
周副官笑道:“那是,别看这戏班子只有二十多个人,个个都有绝活在身,五袍四柱江湖十八本,全都唱得来。”
他扬声道,“陈班主,今天唱什么?”
那陈班主从幕后探头,应道:“既然是从太阳下山开始唱,就唱目连戏。”
镇长一拍扶手:“目连戏,两头红,好啊。”
目连戏,讲的是目连救母的故事,但跟最初佛陀弟子目连的小故事,已经有很大差异,经过了本土民间的演绎增删。
所谓两头红,就是说唱这个戏的,常从太阳下山时,唱到第二天日出,开场散场都见红日。
楚天舒对唱戏不感兴趣,他现在哪天练功练的少,就觉得身上不尽兴,吃饭时还好,现在天都快黑,还待在这里,真是浪费时间。
可他发现,不只是周副官和镇长,隔座的马掌柜、钟劲秋,及孟连发他们,个个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
再一扭头,人群中明显有酒楼的厨子和伙计。
行吧,那就看看。
目连戏太长,唱一夜也不可能唱完,往往择其中精彩的一段开场,越唱越精彩。
今天开场,先是锣鼓梆子一番响,幕后一个女子登了台,黑衣长袖,小脚碎步,青笔勾眉的鬼面妆,几句念白,就简述前情。
此人就是目连之母“刘四娘”,开演的是一出刘四娘回煞。
说刘四娘发誓奉佛,又背誓开荤杀生食肉,犯了五戒,被打下地狱,今日趁鬼门关大开,随两个鬼差回家探亲。
幕后又是一声锣响,台边曲调幽幽,两个踩着高跷的鬼差,晃晃荡荡登台。
楚天舒看出了一点趣味,那两个鬼差踩高跷,尺许高的木棒在脚底下蹬踏,身体前仰后合,十分惊险,却始终不倒,尽显鬼之飘忽。
早听说旧社会大戏班里,唱戏的身上也有真功夫。
今天这个戏班,规模虽然不大,竟也有些不俗。
但比起刘四娘,这两个鬼差就又差了不少。
按戏文,两个鬼差享受满桌供品,刘四娘饿得无法,拿起两个香烛啃咬。
本来这一段只是快口从侧面咬缺蜡烛,最后夹杂一点吞火吐火表演。
但这个刘四娘,起先一口就把蜡烛头咬了下来,舌上好像裹着火光,又往外一吐,把剩下蜡烛点燃,然后再咬再吐。
火光吞吐不定,蜡烛明灭不休,鼓点越来越急。
楚天舒看得分明,从第一口开始,刘四娘就没有换过气,仅凭一口气,咬掉两根长蜡烛,期间数十次吞吐火焰。
这个功夫比两个鬼差厉害得不是一星半点。
很快,刘四娘儿子登场,刘四娘不愿自己鬼怪模样被儿子所见,抬袖遮面,左闪右避。
她没有裹小脚,脚下是用前脚掌套着木质的小脚,非常不便,却凭着这样的步子,在戏台桌椅之间,纵跃自如。
单足踩在椅背上,整张椅子在旋转,她的另一条腿还能缓缓举过头顶,以袖半掩面,目光扫向看众。
台下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叫好鼓掌声。
楚天舒迎上那个眼神。
女子的眸光哀凄,到那眼尾一勾,倏然有变,真如鬼怪受苦后的七分怨毒,嗓音吟哦婉转。
“厉害呀!”
楚天舒不禁拍手,对方身上并无阴邪之气,但这眼神还真像鬼,这个他懂行的。
戏班多半还兼职那老太爷的护卫责任,所以有这么多好手。
看这个刘四娘,应是精通裙里腿、戳脚之类冷毒狠辣的打法。
一夜过去,别人看戏,他也看戏,个个尽兴。
大约也就楚天舒自己知道,他这一晚都在琢磨什么。
等到日出散场,周副官还约着过七天后,再看一场,这才各回各家。
楚天舒回了酒楼,走向自己房间时,仍有点分神。
后面的马掌柜和钟劲秋走到院落里,就停了步。
风吹过院子里的小树,马掌柜看着枝头黄叶,叹了一声。
“真老了,精神头不行,凑了一晚的热闹,就觉得心不宁,哪里有点不安稳。”
“你的体格,熬夜心慌很正常,我的体质可没那么差,但也有点同感。”
钟劲秋伸手接住一片叶子,忽然转口,“你昨天提的那一嘴,是不是想把灵阳胆,送给楚天舒?”
马掌柜怔了下:“等你们处一处……”
钟劲秋断然道:“你看人一向比我准,你定了就行,昔年闯江湖,也是你当脑子我当手。”
马掌柜笑道:“我最多是眼睛,而你是把耳朵,手足,兵器,一肩挑了,这件事要你出力,我还是想等你再看看。”
“嗯……那就听我的,我去睡四个时辰,就把东西拿过来。”
钟劲秋面露沉吟,抬起手掌,掌心如波浪轻轻一颠,枯黄窄小的落叶,悄然到了他中指尖端,仅被微风一吹,就会身不由己,打起旋来。
若他是耳,那他从这半天和一夜,已经依稀听到了扰人的风。
还说不清究竟会怎样的扰人。
趁风未疾,看见老友有一念,就先办成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