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烬痕

寅时三刻，陆昭明在青铜锁链的震颤声中惊醒。

阁楼天窗渗入的月光泛着铁锈色，这是他染上湮火病的第七个月。少年翻身时触到枕下硬物，那枚青铜钥匙正在发烫，表面浮凸的星纹亮起妖异的青芒。这是他三年来第三百二十一次梦见青铜门，门后飘来的焦糊味越发真实了。

“当啷——“

系在床头的青玉铃铛突然自鸣，惊得檐角铜风铎齐齐乱响。陆昭明抓起外袍冲向回廊时，看见后山观星阁方向腾起血色光柱。夜空中的十二道烬世碑如同被唤醒的烛龙，碑文间隙渗出细密的金红岩浆。

剧痛在踏出第三步时撕开左臂。掀开衣袖，月牙状病痕已蔓延成焦黑的蛛网，细看竟是微缩的碑文篆字。这是湮火病重症征兆，按照苍梧书院的铁律，他该立即前往戒律堂自首，等待天驱议会的净火焚身。

“不能...在这里结束...“

拐过藏书阁朱漆剥落的廊柱时，喉间突然涌上腥甜。陆昭明扶着墙垣咳出几点星火，溅在青砖上的血珠竟滋滋烧出孔洞。他望着掌心跃动的银色火苗苦笑，想起师父临终前那句谶语：“月曜现世时，白塔倾覆日。“

观星阁的青铜门比他记忆中更加斑驳。推门的刹那，陆昭明听见锁链绷断的脆响，三百斤重的门闩竟在他触碰时化作齑粉。阁内浑天仪正以反常的轨迹旋转，二十八宿铜环迸溅火星，在地面烙出焦黑的星图。

“谁在那里？“

随着叱喝声，暗处腾起五道烛龙符。明黄火光映出璇玑长老阴鸷的脸，这位天驱议会特使的绀青官服上沾着新鲜血渍。在他脚边，七星阵中躺着三名昏迷的外院弟子，每个人眉心都刻着渗血的月牙痕。

陆昭明突然明白为何今夜病发格外剧烈——那些少年臂间的焦痕正与他的病征共鸣。浑天仪投影在地上的星图开始扭曲，化作流动的血色碑文。那是本不该存在的第十三道碑文，字句间记载的竟是他与璇玑长老的死亡预言。

“真是意外收获。“璇玑转动着镶有赤曜石的玉扳指，九枚青铜钉从袖中鱼贯而出，“本来只想钓几条小杂鱼...“

风雷声骤起时，陆昭明本能地掷出青铜钥匙。金属相击迸发的火星点燃了浑天仪表层鎏金，整座观星阁瞬间笼罩在银色光焰中。他看见璇玑的瞳孔缩成竖线，那些即将穿透他心脏的青铜钉突然调转方向，在某种无形之力的牵引下嵌入浑天仪基座。

阁楼开始坍塌。

无数记忆碎片随着青铜门崩裂声涌入脑海：三百年前的白银王城，同样的月曜当空之夜，玄衣少年在星轨塔顶将匕首刺入胞弟胸口...陆昭明感觉喉间尝到铁锈味，那是轮回的血腥气。

“抓住他！“

追兵的脚步声在回廊炸响。陆昭明撞破雕花槛窗跃入后山时，瞥见浑天仪中央浮起的星轨图残卷——那半幅焦黄绢帛上绘制的，分明是师父常挂在腰间的绣囊图腾。

冷雨浇不熄手臂燃起的银焰。当他逃至断魂崖时，怀中的青铜钥匙突然发出鸾鸟清鸣。崖底浓雾应声散开，露出下方由星辉凝聚的悬空栈道。这是《荒墟考》记载的“天河渡“，传说唯有身负九曜星印之人方能唤出。

追兵的火把已逼近崖边。陆昭明纵身跃入星河那瞬，听见身后传来沈青岚的惊叫。少女雪色襦裙上沾满泥浆，捧着的琉璃盏中跃动着金乌真火——那本该随着白银王朝湮灭的太阳精魄。

“师兄小心！“她掷出的符咒在夜空炸开赤莲，“议会启动了诛星盘...“

星河在脚下碎成千万片冰棱。陆昭明下坠时瞥见沈青岚坠落的身影，她襦裙上的金乌纹绣正在燃烧，那是白银王朝末裔才会觉醒的日冕之印。琉璃盏碎片划破少女脸颊，血珠在失重状态下凝成赤红珊瑚。

“抓紧！“陆昭明甩出缠在腕间的星砂绳。银辉编织的绳索在接触到金乌真火时突然绷直，勒入掌心的剧痛让他想起七岁那年握住灼月剑柄的感觉——师父说那是月曜天驱与兵器共鸣的征兆。

星辉凝成的河流突然湍急起来。璇玑长老的青铜巨舟劈开银河，船首青铜豸像吞吐着紫电。陆昭明听见熟悉的机括转动声，那是天驱议会特制的猎星弩上弦的动静。

“昭明师兄...咳咳...“沈青岚咳出的血沫在星河中绽放成赤莲，“浑天仪基座下的青铜匣...“

弩箭破空的尖啸吞没了后半句话。陆昭明拽着少女撞向左侧悬浮的陨石，玄铁箭簇擦着耳际飞过，钉入星砂绳的刹那，整条银河都泛起病态的幽绿。他这才看清那些“星砂“竟是无数细小的青铜齿轮，此刻正随着箭矢震颤重组为囚笼。

“三垣二十八宿的杀局。“沈青岚突然咬破指尖，在陆昭明掌心画出残缺的星图，“这是师父临终前教我的破军式...“

金乌血渗入皮肤的瞬间，陆昭明左臂的焦黑纹路突然迸发银芒。湮火病的灼痛化作清冽的月华流转全身，当他下意识并指为剑，整片星河的辉光都汇聚成七尺青锋。

璇玑的笑声从青铜舟上传来，带着齿轮摩擦的刺响：“终于等到了，最后的月曜容器。“

陆昭明的剑锋斩断第三波箭雨时，忽然瞥见璇玑官服下的青铜锁链——那些缠绕在他脊椎上的锁链末端，竟连接着十二枚刻满碑文的头骨。最上方那颗头骨眉心的月牙痕，与他手臂的烙印如出一辙。

“小心水下！“沈青岚的警告迟了半拍。

银河底部突然睁开九对猩红竖瞳，青铜巨蟒破浪而出时掀起的星涛，将两人拍向悬浮的日晷台。陆昭明后背着地瞬间，听见怀中《荒墟考》残卷发出帛裂之声——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师父常用的迦南香味道。

日晷盘上的晷针突然疯转。当阴影掠过“大暑“刻度，陆昭明看见三百年前的幻象：玄衣太子手持灼月剑刺穿白衣少年，血溅在星轨图上的图案，正是此刻沈青岚在他掌心绘制的破军式。

“原来预言是倒叙的...“他怔怔望着晷针在“冬至“处停驻，璇玑的青铜舟正穿过重新凝结的星砂囚笼，“青岚，把金乌血涂在晷盘兑位！“

沈青岚翻身跃起时，襦裙下露出缠绕绷带的小腿——那些渗血的绷带缝隙里，隐约可见与璇玑锁链上相同的碑文。当她将染血的指尖按向晷盘，整个日晷台突然开始逆向旋转，青铜蟒发出痛苦的嘶鸣。

时空裂隙出现的刹那，陆昭明拽着少女冲向晷针形成的漩涡。璇玑掷出的青铜钉在身后织成雷网，却在触及漩涡时化作飞灰。他最后听见的是璇玑暴怒的吼叫：“你们逃不出命盘刻度的...“

凛冽的风雪灌入口鼻。当视线重新清晰时，陆昭明发现自己跪在苍梧书院后山的雪松林，怀中沈青岚的体温正在急速流失。更诡异的是，所有松树枝头都挂满青铜铃铛，而天上悬着两轮血月。

“天河渡里的时间是错乱的。“沈青岚指尖的金乌血在雪地上画出星图，“这里恐怕是...咳咳...碑文记载的'双月凌空之夜'...“

松林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陆昭明握紧半截星砂绳，看见雾中走出十二道戴青铜面具的身影，他们手中的链刃上串着与璇玑相似的刻碑头骨。为首者面具上的饕餮纹突然蠕动起来，发出师父的声音：

“阿昭，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