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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铁皮棚里的方程式
梅雨在工地板房屋顶凿出锈蚀的孔洞。王钟夏跪在双层床铺上接雨水,搪瓷盆里的涟漪晃碎了父亲通宵画的工程图纸。母亲用劳保手套缝制的防水布兜在房梁下,接住的雨水却泛着铁腥味——昨夜父亲带回的钢筋样品正在墙角渗血般的锈水。
校长第三次家访那天,搅拌机的轰鸣声格外刺耳。“王同学又打架了。“校长皮鞋尖避开地上蔓延的泥浆线,那是母亲用红砖灰画的驱虫粉。父亲沾着水泥渣的拇指在保证书上按下手印时,王钟夏看见他指甲缝里的血丝,和上周被钢筋划破的伤口一样新鲜。
放学的土路上,王钟夏把数学试卷折成纸船。58分的红字在溪流里晕开时,他忽然发现芦苇丛中漂着半张《苏州日报》,头条照片里父亲参建的商贸城正举行封顶仪式。西装革履的人群中,父亲的安全帽反光刺眼如泪滴,而报纸日期显示拍摄于三个月前——正是他期中考试交白卷那天。
暴雨突至的深夜,板房在狂风里呻吟如垂死的兽。母亲用尼龙绳把全家捆在铁架床上时,王钟夏听见父亲在电话里嘶吼:“工程款不到位拿什么浇楼板!“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他看见窗外塔吊像巨大的十字架倾倒,钢丝绳在空中抽打出蓝色火花。
清晨的工地浮着层诡异的白雾。王钟夏踩着积水去捡散落的练习册,发现混凝土搅拌机里凝着未干的血迹——河南工友老李的左手昨夜被卷进了齿轮。母亲用染血的纱布给他包扎课本时,王钟夏嗅到数学公式间渗出的铁锈味,和父亲账本上那些红圈的数字同样刺鼻。
转学手续装在印着酒店logo的信封里。父亲把奔驰钥匙拍在校长桌上时,王钟夏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卡着块水泥痂。“赞助费翻倍。“校长镜片反光遮住了表情,就像暴雨前蓄满乌云的天空。王钟夏攥着新校服的手心渗出冷汗,涤纶面料在空调房里发出静电的噼啪声。
最后离开板房那夜,王钟夏在铁皮墙缝隙塞了颗樟脑丸。月光下,五十三个刻痕歪歪扭扭爬满床架——那是他每晚偷听父亲电话会议时用美工刀刻的失眠计数。母亲突然掀开床垫,露出底下用防水布包裹的练习册,每一页空白处都写满“不死鸟“三个字,墨迹被潮气洇成振翅的形态。
卡车驶离工地时,王钟夏把脸贴在起雾的车窗上。后视镜里,他们住过的板房正在拆迁队的铁锤下坍塌,飞溅的铁皮在朝阳中燃烧如金色蝴蝶。父亲突然打开车载音响,贝多芬的《暴风雨》从劣质喇叭里涌出,盖过了母亲压抑的抽泣声。王钟夏翻开新校服的衣领,看见母亲绣的“同昌“二字正咬住“苏州外国语学校“的机织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