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鉴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归乡

暮色像打翻的朱砂砚台,将天际染成暗红色。陈凡站在盘根错节的老榕树下,行李箱轮子深深地陷进松软的赤土里。

巨大的树冠宛如一把撑开的巨伞,投下的阴影如同一片浓墨,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那些垂落的褐色气根在微风里轻轻摇晃,仿佛是岁月的触手,在不紧不慢地数落着这个离家三年的游子。

“凡哥!“

脆生生的呼唤宛如林间的黄莺啼鸣,惊飞了栖息在枝桠间的一群麻雀。

只见一个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女从青石铺就的石阶上欢快地蹦跳下来,她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充满活力的弧线。

林瑶的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在灰暗的余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校服的第二颗纽扣松开了也浑然不觉,露出里头鹅黄色背心的蕾丝边,那一抹鹅黄在微暗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俏皮。

“慢些跑。“陈凡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虚扶,目光中满是关切。三年前那个还挂着鼻涕、揪着他衣角撒娇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跑过来接过行李箱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带着十八岁少女特有的温热,那一瞬间,陈凡仿佛被电流击中,心头微微一颤。

青石板路被毛毛小雨打湿,仿佛是一条蜿蜒的青龙,散发着特有的泥土气息。

空气里飘着艾草燃烧的焦香,那股浓郁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路过祠堂时,正在纳鞋垫的七叔婆眯起眼,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纵横:“阿凡回来啦?你爹娘那两亩水田...“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低头继续穿针引线。

那银针在暮色里闪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叹息,似乎隐藏着未竟的话语和深深的忧虑。

转过晒谷场时,陈凡的呼吸突然滞住了。放眼望去,稻田里一片金黄,微风拂过,稻穗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弯腰插秧的女人直起身子,碎花衬衫被汗水洇出深色云纹,宛如一幅水墨画。

杨雪摘起草帽扇风的动作让衣摆掀起一角,露出半截蜜色的腰肢,那纤细而柔软的线条在灰暗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迷人。

三年前那个暴雨天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上来——湿透的薄衫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水珠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滑进衣领深处,那画面至今仍让陈凡的心湖泛起涟漪,“小凡长成男子汉了。“杨雪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浸了杨梅酒一般,醇厚而醉人。

陈凡感觉有团火从耳根迅速烧到脖颈,瞬间染红了他的双颊。

她身上有股混合着稻草和茉莉花头油的气息,那独特的味道让陈凡想起老宅阁楼里母亲留下的樟木箱,那里面装满了童年的回忆和温暖。

“凡哥快走啦!“林瑶突然拽着行李箱往前冲,帆布鞋在地上踢起细碎的红土,宛如扬起的一阵红色烟尘。

少女书包侧袋探出半个粉色保温杯,随着她的跑动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脆。

老宅院墙上的爬山虎比记忆中茂盛了许多,墨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在晚风里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推开那扇被岁月侵蚀得有些蛀蚀的木门时,林瑶突然“哎呀“叫出声——门槛石缝里钻出几株野芋,阔叶上凝着的水珠啪嗒落在她洁白的球鞋上,留下了几块深色的印记。

“小心滑。“陈凡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少女纤细的手肘,那触感比他想象中还要纤细柔弱。

堂屋的八仙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他掀开防尘布时惊起几只灰蛾,在斜照的夕阳里扑腾出细碎的金粉,宛如梦幻中的场景。

收拾卧房时,林瑶非要帮他换掉霉变的草席。“你坐着嘛!“少女不由分说地踮起脚尖,伸手扯下蛛网缠结的床帐。

她后颈散落的碎发不经意间扫过他的鼻尖,带着海飞丝洗发水的柠檬香,那清新的味道让陈凡的心情瞬间变得愉悦起来。

陈凡别过脸,目光不经意间瞥见窗外杨雪的红纱巾在暮色里一闪而过,像团飘忽不定的晚霞,让他的心也跟着泛起一丝涟漪。

“凡哥你手好凉。“林瑶突然握住他搭在藤箱上的手,温热从相贴的掌心慢慢漫上来,仿佛一股暖流注入他的心底。“我去煮姜汤,娘说淋了红土雨最容易受寒。“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宛如山间的溪流。

说完便像一阵风似的跑开了,发梢扫过门框垂落的忍冬藤,淡黄的小花簌簌落了几朵,像是洒下了一片繁星。

暮色渐浓,如同墨汁在宣纸渗透。陈凡终于清出半张床的位置,他疲惫地直起腰,目光落在墙角的霉斑上。

那些霉斑蜿蜒如地图,仿佛在诉说着这座老宅的沧桑变迁。他伸手去擦时,指甲缝里突然嵌进些暗红色颗粒——是干涸的朱砂,还是当年父亲写春联时溅落的墨渍?

这小小的颗粒让他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了童年,那些和父母一起度过的温馨时光。

“吃饭啦!“林瑶欢快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只见她端着一个大大的搪瓷缸子蹦了进来,辫梢沾着一片翠绿的南瓜叶,像是戴了一枚别致的发饰。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包裹的蓝印花布,三个白胖的菜包还冒着热气,底下压着一枚水煮蛋。“娘非要塞给我的,说给你补身子。“少女的指尖被烫得发红,却毫不在意,在衣角蹭了蹭又去剥蛋壳,动作熟练而自然。

陈凡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那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轻轻扇动着他的心弦。

突然,他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八岁的林瑶抱着湿透的小狗缩在他家屋檐下,也是用这样的姿势,把最后半块桃酥掰成碎末喂给发抖的奶狗。那时候的她,眼神里充满了纯真和善良。

“等放假我帮你锄院里的野草。“林瑶把鸡蛋塞进他手里,指尖残留的温度烙在掌心,仿佛是一个永恒的印记。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晚风轻轻掀起校服的下摆,露出腰间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不许偷偷吃冷馒头!“她娇嗔地说道,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月光如水,轻轻地爬上窗棂,洒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银色的光斑。

陈凡躺在泛潮的被褥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厉。

混着杨雪家方向飘来的收音机杂音,咿咿呀呀唱着《何日君再来》,那悠扬的旋律仿佛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哀怨。

天花板上的霉斑在黑暗里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一张张神秘的脸谱,默默地注视着他。他数到第三百七十六声蟋蟀鸣叫时,终于被疲惫拽进了梦境。

朦胧间似乎听到木门吱呀作响,有团温热轻轻挨着他手臂滑落。

陈凡在睡梦中翻身,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恍惚以为是多年前赖床时,母亲来给他掖被角。

那熟悉的感觉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