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之时
H国H市,一个大家都觉得是寻常不过的夜晚,浓密的乌云在黑夜里并不起眼,雨水在城市繁华的灯光照映下似挂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晶卷珠帘,雨并没有到倾盆大雨那种地步,却是十分的密集,是不撑雨伞外套一会就全湿透,里面的衣服还是干燥的那种,这场雨已经下了两天了。道路上的坑坑洼洼也积起了一个个小水坑,时不时会被匆忙赶路的路人踩起朵朵水花,携带着浸湿灰尘形成的污点溅在鞋面上,裤脚上。但大部分人都没有太在意,或许是确有急事,管不了那么多。
忽然,在撑着雨伞的人群中冲出一个男人,男人穿黑色卫衣,卫衣上的兜帽盖在头上,让人们看不清他的具体长相,他是不顾一切拼了命的向前跑,奔跑中撞倒了一位路人。
“滚开,别挡道!”撞人者粗暴的喊着,喊完没有丝毫停滞的继续向前跑去。
被撞者站了起来拍了拍湿漉漉的裤子,捡起被撞落到一旁的雨伞,愤愤的说:“艹,什么人!什么素质!九漏鱼,赶着去投胎啊!”
等他没有骂完,又有一位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的年轻男人向他这个方向跑来,速度比前面的男人略快,这路人见了赶忙躲闪到一边,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不过这次跑来的年轻人倒是边跑边喊:“借过,借过!”
紧接着又跑来了俩中年男人,一个微胖,一个有点消瘦,若是细看微胖男人的头发有些花白了,他俩也是穷追不舍,边跑边喘气,瘦男人先开口了,他一抬左手指着一个小巷子说:“老张,你往这个小巷子里跑,包抄过去,我和小陈继续追。”
老张点点头,回了一声:“好!”就左转弯向小巷子里跑去了。
陈默和老张、老周是H市警署刑事侦察处的三位刑警。老周全名叫周国栋,是他们这个小组的组长,同时也是陈默的师父,从警三十年,经验丰富,从警以来破获疑难杂案十余起,一直以来是单位小年轻的偶像。老张全名叫张复明从警二十年也是一位办案经验丰富的刑警。陈默从警校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加入警界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年之余,在老周的倾囊相授下,加上自己肯吃苦、不怕累,所以成长迅速,也是屡破大案要案,常被领导表扬。这个给老周长脸的徒弟也是他培养的接班人,当然,说不定这个高足以后会走得更远。
两个小时前,接连下了两天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经过成百上千次的摸排,踩点,他们确认了一起震惊社会的恶性的连环杀人案嫌疑人会出现在某小区。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穿的都是方便行动的便服。
陈默抹了脸上的雨水,他眯起眼睛盯着前方的那个模糊身影。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慢慢流下来,让他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抬手去擦,却发现越擦越花。
那个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道黑色的幽灵。陈默知道,那人就是他和小组同事追查了整整三个月的连环杀人案嫌疑人——“黑桃A”。
嫌疑人被叫“黑桃A”是因为这个出生在作案后会留下一张黑桃A的扑克牌,有在挑衅警方的意思,经过侦察取证初步断定这个“黑桃A”是一名李姓男子,是个有前科的嫌疑人,之前是以绑架罪进的监狱,没想到这次敢杀人了,还是连环作案。这把陈默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抓到对方就把这个混蛋“就地正法”,当然这个只是陈默为了释放情绪想想罢了,正真的审判是要交给法律的。
陈默感觉到自己的运动服已经快完全湿透了,部分衣服紧贴在身上,有种沉甸甸的感觉。但他和两个同事已经顾不上这些,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那个身影上,陈默放慢脚步,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变得清晰起来。他不敢大口呼吸,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跳的声音。这个小区很老,两边都是老旧的居民楼,雨水顺着墙上的排水管哗哗地流下来。
陈默摸了摸腰间的配枪,确认它还在那里。三个月的追查,无数个不眠之夜,终于在今天有了突破。
转过一个街角,“黑桃A”突然消失了,看来他的反侦察能力比较强的,还是发现陈默等三人后就跑了出去,三人见状赶忙追了过去,“黑桃A”是专找人流量密集的地方跑,以此掩护自身。
“黑桃A”,一开始他还躲一下行人,但眼见陈默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也慌了,于是就不管不顾,直接撞了行人也继续跑。就这样在追逐中老周和老张被落在后面。
如一开始,老张跑进一个小巷打算来个包抄,老周把对讲机拿出来,叫了支援后又继续追了。
“黑桃A”和陈默就像老鼠和猫般,一个逃一个追,这场猫鼠游戏才正式展开。
“站住!”吼声被雨声吞噬。陈默跃过被“黑桃A”踢翻的垃圾桶,此时他的运动服吸饱了雨水已经完全湿透了,像一个人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但此时他已无暇顾及其他,眼中只有这只狡猾逃窜的老鼠。
瞬时之间原本在人行道上狂奔的“黑桃A”一转身向一个岔路口跑了进去,陈默记得这是一片危房区,里面都是一些等着拆迁的危房。
陈默追进去正看见“黑桃A”在攀爬拦住危房区的大铁门,他想躲进危房区。铁门经过岁月的侵蚀上面锈迹斑斑,外面扎着一层铁丝网,铁丝网上挂着黄色红边警告牌“警示:危房地带,请勿靠近”。
“别动,再动我就开枪!”陈默拔出腰间配枪大喊,警告道。
没料到这个嫌疑人心理素质也是一流,根本没有把陈默的这句警告放在眼里,依然在爬铁门,不一会儿就爬到铁门顶上。陈默怒了,但没有失去理智,没必要他还是不会开枪的,除非此时对方持有枪支、刀具等凶器或其他危险方法实施暴力行为,经警告无效后,或者警告后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危害后果,他才可以开枪。但在和平年代大多数人们听到枪声都会以为谁在不年不节的时候放炮仗,但是如果有人听到枪声并且看到了,那确实会造成恐慌的。
只见“黑桃A”直接从铁门上向危房区里面跳了进去,从两米高的门上落地溅起一片水花。
“啧。”陈默把枪重新插回腰间隐藏的枪套后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铁门,铁丝网在他手上划出几道划痕,引出红色,他倒是没有注意到。
陈默一个翻身跳下了铁门,落地他滚了一圈化解了从高处跳下时对脚造成的疼痛。
此时“黑桃A”正想往幢危楼里跑进去,陈默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黑桃A”,扭腰想把对方往地上一掼。不料对方挣脱不得右手往左手袖子里拔出一把短刀就要往陈默的腰部刺去,陈默来不及思考直接一抬自己的右腿要挡,“噗呲”锋利的短刀扎进了陈默的右小腿,肾上腺素地分泌让陈默并没有感觉特别疼。没有关心伤势是否严重,陈默借此机会放开抱住对方的双手,右手先一把握住对方的右手腕,左手也紧跟而上,猛地一个扭身。扭身时对方握刀的手就自动松开了,短刀还是扎在陈默的右小腿上。陈默把腰往对方身上一顶形成了一个支点,一个完美的过肩摔,一气呵成。
“嗷!”对方被陈默这一记过肩摔结结实实砸在水泥地上,闷哼一声,顿时是眼冒金星,被摔得七荤八素,直接失去了反抗能力。
陈默直接用左膝压在对方的腰上,掏出手铐把对方的双手在背后铐上。
“砰!”一声剧烈的金属碰撞声从身后传来。陈默浑身肌肉紧绷,他猛然转身,同时拔出配枪。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哐当!”铁门被一辆越野车撞倒,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那越野车没有减速,反而是驾驶员猛踩油门向陈默和“黑桃A”撞来。
“砰!”陈默向驾驶员的位置开了一枪,子弹划过夜幕,击散一滴雨滴,打在了挡风玻璃上,流下了蜘蛛网似的裂纹,但似乎没有贯穿挡风玻璃。
陈默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但是又没有痛楚了,只是觉得喘不上气来了,整个人重重地摔进了积水里。雨水灌进鼻子和嘴巴,呛得他难受,但他又呼不出气,连咳嗽也咳不出来。求生本能令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车窗摇下了一条缝,从里面丢出了一张黑桃A,接着窗户又关上了。
“呜呜~”传来的警笛声也离陈默越来越近。
陈默想扣动扳机开枪打轮胎,但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都动不了一下,更不要说扣动扳机了。他能感觉有温暖的液体从口鼻流出,和冰凉的雨水混在一起……
越野车也并没有再向陈默身上碾过去,只是驾驶员又猛踩油门压过了倒在地上的“黑桃A”向爬满爬山虎,墙皮脱落后斑驳的围墙撞去。
“轰隆!”围墙被撞塌了,越野车的车头也有些形变得严重。
陈默努力地去记住那个下巴的轮廓,但黑夜里属实是看不太清楚,陈默恨自己还是大意了,如果当时自己能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哪怕这个假“黑桃A”活着起码还有线索,可他现在实在是太累了,太累了,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些了。
陈默只觉得眼前开始慢慢变黑,他开始回忆自己小时候就崇拜自己的警察父亲,说我以后也会成为一名光荣的警察,去惩恶扬善,保护大家,等爸爸老了,我来替你保护妈妈,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
后来等他上初中的时候,一天班主任红着眼眶来上课的教室把他叫了出去,班主任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摸了摸他的脸颊,看着一脸茫然的他,哽咽着说:“你妈妈在楼下等你,快去吧。”他兴冲冲跑下楼,可见母亲一脸憔悴,眼睛已经红肿了,边上有父亲的女同事搀扶着,而女同事的眼眶也是红红的,那一天他知道了他的英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他和母亲……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哭着跑出了学校……
“他明明可以穿防弹衣...”脸色苍白的母亲声音有些颤抖,“今天本来该轮休的...”
深夜的停尸房是如此安静。陈默看着白布下隆起的轮廓,突然发现父亲的身高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矮了一些。洒下白光的灯管微微颤动,金属托盘里表盘碎裂的手表永远停在14:22……
回家的警车里后座母亲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冰箱的嗡鸣声在凌晨格外清楚。陈默下床赤脚走到客厅看着父亲常坐的椅子空荡荡的,窗外皎洁幽冷的月光照了进来。
回到学校的陈默,站在天台,拿出掌心中的警徽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光芒。把父亲的警徽放入口袋,陈默看向校园外蓝天下人们人来人往,汽车川流不息的街道……
起床号把陈默惊醒了,枕边是那永远指着14:22的手表,他摸到枕头下的警校录取通知书。吃完早饭后整理完床铺,集合哨瞬间响起。他和舍友跑到操场上集合,金色晨光点点洒下,映在墙上“忠诚”标语上。
“全体都有!”教官的皮靴踩过塑胶跑道,“俯卧撑准备!”硌手的塑胶地面炙热穿透作训服,汗珠不断砸在自己的影子上。射击训练场的硝烟钻进陈默的鼻腔时,他的食指在扳机处开时微微颤动。耳鸣中,他似乎听到了伴随着弹壳落地清响时出现父亲的声音:“深呼吸,要像击发后的撞针一样稳。”
紧急集合哨把凌晨两点的美梦撕碎了。陈默边跑边扣武装带,父亲的警徽放在他作训服左边胸口的口袋里……
结训考核那天他的食指不在颤抖,匍匐前进时第一个到终点的他在地面留下了淡淡的血迹,走在队列中经过主席台他踢着最标准的正步……在太阳雨中陈默看到往届毕业生合影里父亲在向他微笑。
更衣室里陈默的脸在镜中与当年父亲年轻的脸庞开始重合。
毕业典礼上,陈默作为优秀毕业生接过证书。镁光灯亮起时,他似乎听到父亲的手表发出齿轮转动的轻微响声。
深夜的操场,陈默把父亲的警徽埋进跑道边的花坛内,露水在叶子上凝聚滴到了埋下警徽的位置。
后来他参加工作加入了市警署的刑事侦察处的一名刑警,师父周国栋待他如子,老张对他这个小年轻也是关怀备至,同事们对他也是满腔热忱。这不仅仅代表他是英雄的儿子,更在于他对工作恪尽职守,宵衣旰食以至于有些忘我的态度。
……
还有,还有,陈默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的发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倩影,他的妻子,林语,她是位年轻的小学语文老师,比陈默要小两岁,那是陈默在一次任务中救下的人质。
记得那次林语的血沾在陈默的防弹衣上,像一朵绽放的玫瑰,五分钟前这位小学语文老师还在给劫匪读《小王子》,而此时她颤抖的指尖正按着陈默手臂上的伤口。陈默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栀子花香,混着银行大厅残留的火药味,像极了他记忆中母亲梳妆台抽屉的气味……
“警察同志...”林语被玻璃碴划破的脚踝在流血,却要固执地扶起另外一个受伤比较重的人质,“那个人还在流血...”陈默把手伸到自己警服里,把自己穿的短T撕了一大片出来,又撕成两片,一片扎紧她的脚踝伤口,另一片扎到躺在地上的人质伤口处。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天上下起了小雨,陈默在结案报告上签完字,看见值班室映出林语的身影。她抱着保温桶在雨中跺脚,米色的大衣被淋成了咖啡色“这是我做的山药排骨汤。”她的鼻尖被冻的有些微微发红,“你同事说你有胃病。”陈默双手接过保温桶,一边值班的同事对二人相视一笑,一脸露出我懂的表情,然后就突然说尿意来袭,于是就悄咪咪离开了。陈默看见林语教案上的批注——“比喻要像月光,看似温柔却能照亮暗处”。
求婚那天是在跨年夜,那天陈默要值班,是他临时请假过来的。陈默看着这个羞涩的女孩轻轻打开了戒指盒,钻石在夜晚的烟火中闪闪发光,陈默将戒指戴在了林语无名指,他们在跨年烟火中接吻。
孕检报告是母亲后来交给陈默的,那时陈默正在追踪连环杀手的第三个目标。林语独自躺在B超室,听着隔壁孕妇丈夫在念童话故事的声音,胎心检测仪突然变成了尖锐的警报声。她摸着肚子上冰凉的耦合剂给陈默发飞信:“医生说需要静养”,而收信人正在布满荆棘的灌木丛里匍匐,外机在办公室的桌上屏幕亮起。
流产的那天晚上台风过境,林语蜷缩在急诊室的塑料椅上,看着电视剧里警察家属的独白笑出眼泪...
陈默破门抓人的瞬间,嫌疑人桌上的酒瓶被碰倒在地上被撞碎,他关上警车车门的时,却不知道妻子正在在手术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离婚协议放在餐桌那天,陈默与同事刚端掉一个跨境诈骗集团。
林语把婚戒埋进兰花盆底,土里还混着他去年除夕带回来的弹壳。当他终于看到B超照片背面那句“孩子眼睛像你”时,结案庆功宴的香槟正在物证科冷藏柜里凝结出了冰花。
陈默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眼角流下了炙热的眼泪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被冲在了水泥地面。
警笛声也到了跟前,听声音应该是两辆警车,一辆停了下来,另一辆追了过去。
“小...小陈,陈默,陈默醒醒,千万别睡着啊!”老周的声音传入陈默耳朵,老周在拍打他满是雨水又殷红的脸颊。
“快!台上车送去医院,越快越好!”老周焦急喊道。
陈默感觉自己好像在移动了,听习惯的警笛声在他耳朵里现在就有些聒噪了。
他开始渐渐耳鸣,耳鸣声此刻却突然变成了喝彩声,他在一片白光中看到穿着婚纱的林语在敬酒,下一秒却又蜷缩在消防通道。“你同事说你胃出血住院了。”她攥着皱巴巴的病危通知书,眼泪把妆哭花了,“结婚照可以补拍,心跳停了怎么补?”
陈默往前要去扶林语起来,却一脚踏进了自家的浴室,林语正跪在浴室的瓷砖上拼凑B超照片。染血的棉球滚到林语脚边,她突然笑起来:“多懂事的孩子呀,知道爸爸要去抓坏人...”
耳鸣声又变成了刚琴声,林语在教室里握着小朋友的手在画水彩画,颜料盒里混着去年他生日没有拆封的领带夹。孩子们问她为什么总画带刺的玫瑰,她摸着无名指的戒痕说:“因为有些刺扎在心里才会开花呀。”
画面又开始闪烁,林语在深夜偷偷抚摸他防弹衣的弹痕,把安胎药装进维生素瓶里:她独自在产科走廊练习呼吸法,用教案本写下“如果默哥突然出现该说什么”;离婚那天她其实去了民政局后巷的婚纱摄影馆,盯着电子屏上他向她求婚的现场。
“平安符...”陈默的手指抽搐着,那是女儿没能用上的胎名。他忽然看清林语总别在胸口的玫瑰胸针里,藏着流产那天的胚胎绒毛样本——用树脂封成了永恒的琥珀。
在特警破门的强光中,陈默冲进去第一次见到他的女孩时,林语当年在银行劫案中被他用映照烟火的戒指套住了时间。他努力抬起左手想触碰虚空中的幻影,却是搅碎了落在睫毛上的阳光罢了——那束在光里飞舞的尘埃,分明是结婚时被宾客抛向空中的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