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妥协，线索，继续
都尉发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种感觉，那种四肢关节都在痉挛抽搐的感觉，仿佛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炙烤他的身体。
那种恐怖的痛处令他想翻滚，想呐喊，甚至想要用头撞墙……，可是偏偏自己还一点也动弹不得，甚至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虽然只经受了七八分钟的折磨，但他却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仿佛已经被折磨了许久，此时的都尉，再也不敢对眼前的青年男子叫嚣了。
“我说了，我愿意以更温和的方式和你交流，但你拒绝了，我又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磨蹭，手段难免会粗暴一些，现在，能把账目交给我了么？”
余子期弯腰站在都尉侧面，避过他脚下蓄积的一滩水迹，伸手温柔的用毛巾帮都尉擦拭嘴角流淌的口水，语气依旧温和，却让都尉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冷意。
那种从脊梁骨窜起的寒气，几乎让都尉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嗜血的妖鬼。
“兄弟。”
“大哥。”
“爷爷！”
“爷爷！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这东西真不能交啊，一旦交了，我城防司上上下下要倒霉很多人的，牵扯太大了，搞不好我一家都得被丢在乱葬岗，爷爷我服了，爷爷你放过我吧！”
都尉软在椅子上好像一摊烂泥，哆哆嗦嗦的说道。
“我说了，我对你们那些事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走私货物的具体清单和渠道，我不会动其他东西。”
余子期擦拭都尉脸上汗水的动作相当轻柔，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
“你要这东西干什么，巡检司和城防司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样做越界了，破坏规矩之后，不光是城防司，其他衙门也不会放过你们巡检司的。”
都尉喘了几口气，声音中满是不解。
城防司把控城门油水大的确不假，但整个官府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分一杯羹，反倒是巡检司要巡防城内各处要道，能够捞的油水一点也不少。
再加上背靠猎妖司这个大宋巅峰之一的强权机构，敢伸手向巡检司要钱的，整个成都城都没几个，你们巡检司脑子坏掉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掀桌子？！
“二十五天前，巡检司有一队十三人夜巡死尽，尸骨无存，十三天前，又是一队夜巡死尽，同样尸骨无存，而三天前，全副武装的另一队精锐夜巡，在遭到同样袭击后，只有一人支撑到支援赶来。”
余子期指了指自己：“那人就是我，我亲眼见到我身边兄弟是如何毫无反抗之力被妖鬼虐杀的，现在猎妖使已经介入，并且已经找到了袭击妖鬼的根脚。”
余子期擦拭汗水的动作一停，酝酿了一下情绪，才语气低沉的说道：
“于公于私，我都得把豢养妖鬼的这个王八蛋挖出来挫骨扬灰，猎妖使交给我一份清单，清单上是祭炼妖鬼法坛所需之物。
这些材料都是违禁品，但即使有清单上的材料作为线索，成都一百多坊，泱泱百万人，我仅靠一份清单寻找妖鬼踪迹，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你就盯上了我们城防司，因为我们城防司刚好是处理这方面的？”
都尉喘了几口气，苦涩的问道。
“没错。”
“可踏马的东南西北四个分司，你为什么偏偏选我这个啊，老子明明是今天才认识你啊？！”
都尉气急的瞪着余子期，没等余子期做出回应，他自己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说道：
“是了，成都城内最为混乱最为无序的地界就是城西了，灰色地带里鱼龙混杂，地皮流氓组成的帮派你争我夺，混迹在其中争食吃的鼠辈不知凡几，要我是走私祭炼妖鬼材料的那帮人，我也会选择城西。”
“感谢你的理解，所以，现在可以将账目记录交给我了么？”
余子期微微躬身。
“你当真只是查询妖鬼记录，而不是为了拿着账目做文章，给我城防司找麻烦？”
都尉只是默然了几个呼吸，看着余子期说道。
当他听到猎妖使和妖鬼这两个信息后，都尉就明白，今天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出一个结果了。
都尉现在才明白，纵马破门的巡检司不是想搞事，而是想自救，因为作乱妖鬼引来猎妖使，本身就代表着巡检司监察不力，为了在猎妖使面前将功补过，他们只会疯了一般把人挖出来。
挡在前面的是城防司还是别的衙门，对巡检司来说都没有区别，讲不通就打，打不动就杀，杀不完就请猎妖使率领他的卫队屠。
猎妖使连同卫队都不行的话，那就不是一般的妖鬼作乱，必须要朝廷的大军重拳出击了，一旦朝廷重拳出击，那才是真要一片接着一片的死人。
“我不能保证获得的所有信息不会泄露，但我只会汇报给猎妖使。”
余子期知道都尉已经松口了，顺手拔下他身上插着的长针，收回护臂当中，才一字一顿。
钉在都尉关节穴位处的长针，不是为了折磨，反而是为了保护他，成年人气血逆流造成的伤害更大，没有这几根长针护着，都尉余生不光会被后遗症折磨，还会缩减寿命。
“希望你记得你说的话，不然，这件事结束，即使我死在牢里，你也会来陪我。”
对方连猎妖使的虎皮都扯了，那绝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都尉也没有再磨叽，而是转身一瘸一拐的往屋子外走去，余子期目送他进了院子另一处房间。
几分钟后，背着一个淡蓝色包裹的城防司衙役，搀扶着都尉回到了屋内。
“这些是你要的东西，最近一年内的都在这里了，如果没有你想要的，我建议你去我的同僚那里‘问问’，也可以问问我们的司典大人，他更清楚。”
都尉示意衙役将淡蓝色包裹交给余子期，然后语气不乏恶意的说道。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余子期不为所动的颔首。
“你踏马真是疯了，就算这件妖鬼作乱案完美结束，你活下来，整个成都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都尉摇摇头。
“我只是巡检司一个小小巡检，上面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之所为，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余子期回应道。
然后他看向都尉，指了指桌子上自己写的东西：“等下按照上面写的方子去抓药，吃上一个月，你就没事了，否则刚刚气血逆流会让你留下后遗症的。”
“……。”
都尉忽的打了个冷颤，然后从善如流的将桌上墨迹方干的纸张小心折叠好，贴身放在最保险的地方。
自己所要的东西到手，也就没有多做停留的必要，至于对方会不会拿假的账目糊弄他，余子期觉得对方不会犯这个蠢。
当然，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那下次来的就不是他余子期，而是韩雯了。
他隐隐觉得，这个看上去清冷漂亮的少女，远比她表面看上去更危险和冷血。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余子期微微欠身地说道，转身打算离开。
“等一下，既然来都来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小小心意，权当汤药费了。”
都尉叫住了他，同时递给余子期几张交子。
“嗯，这是几个意思？”
余子期回头，看着对方递过来的一叠交子，心中忍不住浮现出黑人问号。
好家伙，二话不说冲进别人家里，把主人暴揍一顿，抢了对方的黑料，最后主人礼送出门不说，居然还送钱给我们，你们大宋人都这么有礼貌的吗？
“你拿了这个。”
都尉指了指余子期肩上的淡蓝色包裹，然后抖了抖手里的交子：“如果你不拿这个的话，我很难做啊，兄弟。”
混迹在罪案最为猖獗的城西城防司，都尉可太清楚什么情谊，信任，承诺是什么了，都是些狗屁，只有利益才是最为牢靠的，今天余子期拿了这些钱，他才会勉强相信对方的说辞。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而且如果我真打算陷害城防司，你给这些钱我转手交给猎妖使也什么事都没有。”
余子期瞥了一眼交子，又看了看都尉苍白但严肃的脸色，如实说道。
“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总要给我一个向上面交代的理由吧，或者你就在这里坐着，茶水糕点管够，我找人汇报给上面，然后你和上面说？”
都尉冷笑。
“那就谢谢都尉大人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余子期说道。
他接过交子，转身出门去了。
门外，夜巡与城防司士卒分立两边，泾渭分明。
城防司受伤的士卒显然离开治疗了，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而夜巡这边，受伤的被同伴搀扶站在后侧，吴勇握刀抱胸站在最前方。
谁都不是傻子，大家都是同属一个官府的，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才打起来，现在两方领头的明显已经谈事去了，那还打给谁看。
城防司士卒冲了几次，发觉救不出自家都尉，也就懈怠下来，吴勇和手下的夜巡们也配合，反正你们不冲我们就不管。
所以，余子期出来的时候，两帮人只是互相对峙，都没有过激的动作。
余子期招了招手，示意吴勇带着手下夜巡跟自己来。
院子里的城防司士卒看余子期等人要离开，都把目光投向屋子门口的都尉，只见后者摇摇头，也只能咬牙默认余子期他们离开。
“都尉，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向上面交代啊？”
等余子期等人消失在院子里，有人不甘的问道。
“我问你，那些违禁的东西我们放没放进城？钱我们拿没拿？都特么扯上豢养妖鬼这种大案了，你还想诡辩，你家里人知道你这么豪横么？”
都尉瞥了说话的人一眼：“我们自己交出来还能留点余地，这次来的是巡检司已经给你留着面呢，要来的是猎妖使，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现在都在牢里蹲着了。”
“就算如此，我们放进来的违禁品也不一定是豢养妖鬼的那种啊。”
短暂的沉默后，那人坚持说道。
都尉睥睨他面容一眼，忍了好一会，才勉强说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猎妖使有必要跟你解释什么是豢养妖鬼的材料么？赶紧从我面前滚蛋，我真怕猎妖使随手把你杀了的时候，血溅在我身上。”
等那个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手下狼狈退下。
“把今天发生的事，如实报上去吧，这已经超出我们能力范围了。”
都尉叹了口气，沉吟着转头对搀扶自己的人说道：“还有，从今天起，所有进出城的走私违禁品全都停下，要变天了。”
“那要通知那些家伙么？”
“通知他们？通知他们了谁替我们死啊？”
都尉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阴沟里的老鼠是死不完的，等风头过去，自然会有另一帮老鼠继续与我们交易。”
“明白！”
……。
“巡检，受伤的兄弟都安顿好了，这是剩下的钱。”
吴勇对面的余子期手端着一碗馄饨，拿汤勺舀汤喝，汤里面滑馅足，余子期一边吃一边翻看手里新获得的账目。
“老丈，给他也上两碗，再来两个汤饼。”
“好勒，后生，吃饱了有力气查案哈。”
余子期笑着朝摊位上忙碌的大爷点点头，慢条斯理的咀嚼着嘴里的面饼。
吴勇坐在条凳上沉默不语，他有些看不懂余子期了，之前对方还说十万火急半点都耽搁不得，甚至不惜直接闯城防司，可转眼间对方就蹲在摊位上食馄饨。
而余子期只觉得这什么账目是真的难懂，自己看了半天才勉强理出一个头绪，城防司这帮人，就不知道请个好点的账房么，写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刚刚说什么？”他抬头问道。
“受伤的兄弟们都安顿好了，这是剩下的银子。”
“好，刚刚打了一架，你也辛苦了，吃点垫垫肚子，等会还要顺着这里面给的线索，继续拜访一下其他人。”
余子期低头捞着面汤里泡软的汤饼，一边赞道：“活动之后吃碗馄饨果然浑身舒爽。”
吴勇自然知道余子期口中的拜访是什么意思，连忙低头大口吞咽起来，他还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