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用人之术各不同(二)
孔宣在商军中见过许多高大之人,说话间走进来的这人身高过丈(1.85米),走动间步伐协调,看着就极为有力。
大帐内的将领们全都起身拱手行礼,恭敬地说道:“将军。”
连三花娘娘子秀都站起身起来迎接,拱手问候:“蛮廉将军,这是商国新将,名叫孔宣。”
孔宣出身徐夷,与其他商国外的诸侯一样,都非常认真地学习研究商国的制度,熟悉商国的各种官职与称谓。
在商国官制中,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是直属朝廷的官职。司徒,司马,司空都是大的组织部门主官。军事方面,千夫长、百夫长,看名字就知道职责。百夫长归千夫长指挥。
亚旅和师氏,亚旅是直属于商王的部队,可以认为是禁卫军。师氏则是国家出兵之时,由地方诸侯与大姓氏派出的部队。
直属于商王的禁卫军是常备军,数量少。所以商国的旅,是千人为单位。一个旅的指挥官为旅长。
各个诸侯与大氏族控制的人口多,出兵的时候也基本不会要求他们远征,所以师氏的以万人为单位。一个师的指挥官为师长。
此时的大商有12旅,步兵6旅,骑兵3旅,车兵3旅。
大商规模很大的征伐,也只是出3旅,配合地方部队两个师。现在有权指挥超过3旅人马的只有三人。商王子受,大祭司三花娘娘子秀,以及亚长。
孔宣眼前之人乃是商朝当下的亚长,赫赫有名的大将蛮廉。
蛮廉向子秀拱手还礼,“娘娘,这就是孔宣?”
子秀点点头,却没说什么。就见蛮廉转头打量了孔宣一下,便再次问道:“何为变化?”
孔宣今年不过19岁,虽然被三花娘娘子秀收为麾下,并且得到子秀的兵法传授。但面对商国亚长,孔宣不由得被那专注的锐利目光看得有些紧张。
回想了一下最近所学所得,孔宣答道:“回禀亚长。以往士卒欲破敌,须列军阵。当下打仗,可断粮道,可扰行军,可冲阵,可速退。士卒之用数倍于从前。旧日军阵,处处漏洞。吾闻姜尚善阵法,定然知之。故吾以为,姜尚不愿以旧日阵法出战。”
蛮廉很欣赏孔宣这小子的看法。只是见到一个小子便想通这些,心中不免有些伤感。蛮廉善御车,随商王子受征伐东夷时,统领商国战车横扫敌人,未尝一败。
正因为精通战车以及马匹的使用,蛮廉才更清楚子秀训练出来的骑兵真正地改变了战争。虽然蛮廉也善于养马,骑马,也掌握了新式骑兵的战法。但心中的惆怅也无法立刻消散。
看向子秀,蛮廉问道:“娘娘如何安排接下的战事?”
子秀让众人到了沙盘前,手中竹枝凌空画了个圈,“周贼盘踞西方数十年,关隘完备,非一日可破。吾欲将周贼从洛地挤出去。”
听闻一个“挤”字,蛮廉觉得极为形象。却又觉得这个思路貌似有格外的特别。
此时三花拿过一卷竹简,交给孔宣,命道:“念!”
孔宣连忙打开念道:“曰:「逖矣,西土之人!」
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邓、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
这是周王在牧野之战开始前的一天,对伐商军队发出的战前誓词。
听到“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蛮廉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周王姬发指责商王子受的四大罪行。
听信妇人之言,指的是以三花娘娘子秀为首的女性在商国有重大的决策权。
废弃旧祭祀礼,指的是商王室只祭祀历代商王,再不为其他祭祀出钱。
不用商王族的贵人,指的是那群商国贵人。
这第四条就与蛮廉有关了。所谓“四方之多罪逋逃”,指的是商国周边各国那些得罪了本地诸侯而获罪的罪人们。这些人逃到商国之后,商王子受对这些“逃犯”中的有德有才之人,推崇,尊敬,信任,使用。让他们出任大夫卿士。
蛮廉并非商国出身,而是来自东夷。因为得罪了东夷的贵人,为了活命,蛮廉带着本族人逃到大商求活命。在蛮廉看来,这段话中单纯的描述部分,写得极为真实。
在逃到商国后,蛮廉很快被使者带去了商国国都朝歌。蛮廉当时已经决定面对各种糟糕的局面,却没想到被带到商王子受面前后,子受非常亲切地询问了蛮廉的能力后,就将子受使用的战车交给蛮廉驾驶,请蛮廉展现他的才华。
蛮廉到现在还能记得,当他在校军场上驾驶着战车跑出种种精妙轨迹时,围观的上千人一起发出的巨大惊叹声。
演示结束后,商王子受亲自拉住蛮廉的手,满脸期待的询问,“可否愿随吾征讨四方,建成汤武丁之功业?”
蛮廉在东夷并非寂寂无名之辈,但东夷的贵人们从来不曾这样重视过他。而大商的商王子受脸上不仅有期待,还有着被蛮廉拒绝的担忧。
东夷完全无法与大商相比,被东夷贵人憎恨的蛮廉却在商王子受这里得到了从所未有的尊重。而且商王子在招揽蛮廉,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居高临下的姿态,更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
蛮廉真的被子受感动了,随即跪倒请求为子受效力。
此时听周王姬发将此事当作商王子受的大罪,蛮廉甚至没有生气,心中反倒生出了一股怀念。
孔宣当然听说过牧野之战,却是第一次读到伐商誓词。若是半年前,他父亲被抓走,孔宣肯定支持伐商。
但是在孔宣以为父亲必死,开始征集人马,训练新兵,发誓要报仇雪恨的一个月后。他听闻有队商朝军队直奔徐地而来,立刻点起兵马,布下了一个诱敌之局。
原本孔宣以为必然能将这支商军一网打尽,先小小地报一下仇。然而商军遇敌后竟然没有反击,而是将一行人护在中间。
孔宣立刻改变部署,转眼就将这支商军包围起来。准备攻破商军,将商军保护的贵人擒杀。然后孔宣就发现,被商军保护起来的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孔桃。
双方没开战,经过简短的交流,孔宣才知道商军是护送孔桃以及被俘的徐地贵人归徐。
将父亲孔桃以及徐地贵人接回徐地后,又过了两个月。商国派遣使者前来,送来了《商礼》。根据商礼,有地五百里为“公”,徐地完全符合了封“公”的条件。
不过想成为商国的徐公,徐地得表达对大商的服从。孔桃此时再不想与商作战,便答应了服从大商。接受了徐公的爵位。并且将儿子孔宣作为质子送往商都朝歌。
再之后,孔宣与各国质子们一起被三花娘娘子秀考核,孔宣被三花娘娘的选中,竟然成了她的弟子,更成了一名士卿。
孔宣此时看这篇誓词,实在是感觉不出纣王到底做错了什么。
子秀对这篇誓词中的指责根本没有感觉,她拿过誓词,念道:“逖矣,西土之人!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
念完,子秀就在洛阳地图周围的空白地区,按照大概方位,将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写在空白上。写完后,一幅大商承受着近乎三面包围的图,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
子秀继续说道:“吾军渡过大河,至于孟津。既然周军并未与吾军决战,吾军要将周国从洛地挤出去!”
“娘娘想引周军救护洛地诸侯?”孔宣兴奋地问道。第一次看到以天下为目标的战役,孔宣觉得脸颊格外的热。
看着孔宣这小子因为激动而红润的脸颊,蛮廉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老了。骑兵的全面变化,骑马步兵的出现,让战车变成了消耗大,但是作用很小的武器。制作一辆战车的花费,足够装备4名骑兵。养护战车的花费,也足够养4名骑兵。而4名骑兵的作战适用领域,以及作战中的效能,则远高于战车。
更重要的是,当骑兵被大规模用在战争的方方面面之后,战争的节奏变得更快,突发事件也变得更多。原本以战车为核心,布下军阵对战的战争模式也只能全面改变。
相较蛮廉这样的老将,孔宣这种小子反倒更快地接受了这种变化,而且迅速地跟上了变化。
但蛮廉并没有因此而自怨自艾,他问道:“娘娘在庙算时只算两步,是因此吗?”
子秀点点头。她其实也不是完全习惯了这样的变化。以前的庙算,是要对战争的所有步骤进行全面推演。虽然也很繁复,但是大家都用战阵进行会战,倒也不至于搞不明白。
现在的局面不仅让对手的行动变得更难判断,也让己方很难按照以前的庙算模式进行推演。原因很简单,懂得军事的人本就少,懂得现在军事变化的人更少。
虽然商国在子秀的兄长帝乙在世的时候就调整了用人方式,开始大规模使用商国之外的精英人才。子受继位后继续采用这个用人政策,的确很有作用。
但是人才依旧不够!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孔宣这种小家伙是不可能因为才华而被子秀选中,并且开始培养。
孔宣并不知道大人们怎么想,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洛阳盆地之上。不自觉地靠近在地图旁边,甚至不自觉地伸手想在地图上划出他脑海中的作战路线。
啪的一下,孔宣的手臂被三旅长胡雷抓住。胡雷问道:“孔宣,汝欲如何进军?”
孔宣当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秋汛将至,何不退兵?”
胡雷觉得孔宣这就是废话。大家都知道秋汛快来了,所以都想着赶在秋汛前,尽可能与周国决战一场。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可没必要让三花娘娘子秀以及亚长蛮廉都到孟津来。
孔宣继续说道:“娘娘,臣方才觉得想通了一事。也许姜尚以为娘娘欲决战,才顿兵不出。既然如此,吾军以命洛地诸侯称臣,便撤兵。让这些诸侯被周吞并。待枯水时,吾等再至,便可将周国从洛地挤出。”
胡雷身为三旅长,自然听明白了孔宣的意思。胡雷觉得孔宣这小子未免过于小看大军出征的消耗,费了偌大力气渡过大河,只是获得了一众洛地诸侯口头上的臣服,再拿到些不疼不痒的上贡,就撤军。实在是得不偿失。
子秀与蛮廉对视一下,蛮廉微微点头。子秀当即命道:“明日,拔营。退过大河。”
退兵并不那么容易,收拢部队,押送俘虏与物资先过河,足足花了7天。然而当商军开始过河之时,天气陡然变化,下起雨来。
雨不仅没有停歇,而且越来越大。等商军全军过了大河,洪水就到了。看着还没完全收拢的绳索与船只如同玩具般被洪水吞没冲走。
胡雷觉得孔宣这小子还挺有运气。但胡雷也知道,哪怕是只是这么点运气,已经足够让孔宣被子秀看重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