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捕蛇者说（二）

黑雾山脉，莽莽无穷，因为常年笼罩着一层看不清的黑雾，才有了这个名字。

才过了山坳，陆冲就忽然止步，皱着眉头看向前面。

山间薄雾弥漫，看不大清楚，但他隐约听到，对面有人。

脚步声很重，对方多半有武功在身。

片刻之后，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人，带着两个青年从山谷中转了出来。

中年人脸色柔和，看上去很好说话，倒是两个青年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三人腰挂长刀，背着背篓，上面挂着几个皮囊。

只是一眼陆冲就知道，对方是同行，都是到无际山里来捕捉白章蝰蛇的。

看到他，三人交换了个眼神，缓缓停下了脚步。

无意与陌生人交流，点了点头，陆冲转身就准备就绕过他们。

望着陆冲的背篓，中年人双目陡然精光一闪，而后高声喊道：

“这位小哥，可是檀树坳的陆家小兄弟！”

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陆冲停下脚步，转身道：

“我是陆冲，三位是？”

“我是黑洼村的廖金，这两个是我不成器的儿子！”

中年人满脸堆笑地大走过来，大声招呼道：

“不知道你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和他曾经一起在柏树沟罗家学艺，是同门！”

稍一思索，陆冲还真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罗家是大族，有很多绝活，岳西县的捕蛇人基本都是到罗家开始捕蛇启蒙，陆家也是如此。

陆父曾经提过一嘴，廖金就是同时期学徒，似乎在武道上颇有天份，当即拱了拱手道：

“原来是廖前辈，先父的确提起过，幸会幸会！”

听到这话，廖金更高兴了，一边大步走近一边指着他身后的背篓道

“陆小哥，你这么小就出来捕蛇了，就你一个人？”

见廖金快速走近，说不出为什么，陆冲就觉得有些怪异，转身道：

“税赋所逼，无奈而已，天色已晚，我要早些回去，就不多聊了！”

“哗啦啦”声音连响，廖金的三儿子猛然窜出，一把拦在他前面：

“话还没说完，急着走干什么？”

与此同时，廖二也急急窜出，挡在了另一边，加上廖金，正好呈品字形将他围在中央。

这三个人速度很快，都是入品的武者。

陆冲心中警铃大作，深山老林，虽然能扯上些关系，其实素不相识，这么干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恶意了。

暗暗握住柴刀，盯着廖金道：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廖金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

“陆小哥不要误会，我们找到了一巢木蜂，人手不够，希望小哥帮忙采蜜。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听到这话，陆冲不由心中大骂。

木蜂跟蜜蜂类似，群居、筑巢、酿蜜，但不仅采花粉，还会采集各种含糖量高的树汁。

它们的体格非常强壮，足有普通蜜蜂三倍大，尾刺很锋利，才能刺破坚硬的树皮。

性格更是凶悍，会主动攻击对手，毒性也远比一般的蜜蜂大，非常难对付。

虽说木蜂蜜是山林一宝，但采摘它们的难度实在太大，一般人根本不敢打它们的主意。

廖家父子摆明是要找个为他们冲锋陷阵，替他们做嫁衣裳的人，至于重谢，陆冲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心中一叹。

还是前世思维太多，警惕性不够。

想着双方无冤无仇，还能扯上一点关系，自己又身无长物，对方应该不会有什么图谋。

却不曾想到，很多时候，他自身就可以成为图谋。

双方在这里相遇，多半也不是偶然，而是对方特意找过来的，应该是前身留下了痕迹，被对方发现了。

扫了三人一眼，他念头飞转。

他刚刚炼体入门，体质虽然大增，招式却是一窍不通。

对方三个入品武者，又都有武器，他却只有一把柴刀，硬来的话胜负难料。

金玉不与瓦罐碰，他没必要这个时候冒险。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收，直直地看着廖金道：

“重谢就不必了，我要蜂蜜的两成！”

“两成，你想屁吃呢……”

廖三不屑一顾，张口就骂，却被廖金用目光阻止了，看了看陆冲身上有些破旧的衣物，他呵呵笑道：

“两成太多了，毕竟是我们找到了，一成！”

“一成八分，不能再少了！”

“一成两份，不能再多了！”

……

最终，双方以一成五分达成了约定。

“走吧！”

才一说好，廖二就冷冷吐出两个字，迫不及待地在陆冲肩膀上重重推了一下。

廖金这两个儿子性格完全不同。

廖三很是暴躁，一言不合就骂人，廖二则很是阴沉，很少说话。

没有多说什么，陆冲跟着三人往西边而去。

廖三在前面带路，廖金跟陆冲走在中间，廖二走在最后面。

即使已经达成了协议，三人依然对他很防备，将他夹在中间，防止他逃跑。

知道对方的心思，陆冲心中冷笑，顺从地跟着三人。

廖家三人都习武，一举一动与普通人截然不同。

爆发力极强，这里山高林密，毒虫蛇鼠是常有的事，但没有一样能接近。

才一出现在在视线里，三人就会突然出手，那些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没了小命。

下盘非常稳，山林坑坑洼洼、盘根错节，即使是积年猎手也难免会绊到、崴到。

他们却没有半点脚打滑，站不稳的情况，遇到泥泞的地面就重如铁锤，遇到磕绊就轻如飞羽，无论什么地形都流畅自如。

陆冲看得暗暗羡慕，不由细细观察起来。

几次之后就发现，他们整个行动方式都很是巧妙。

臂、腿发力，胸、腰协调，肌肉整齐划一，呼吸长短结合，能在任何时候都恰到好处地发挥出最合适的力量。

心中一动，他当即暗暗模仿起来。

调整身体各部位的姿势，改变肌肉的发力方式，将呼吸融合到行动中……

一开始很不容易，不是呛到自己，就是左脚碰到右脚，好几次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搞得廖家父子很是紧张，以为他想耍花招逃跑。

但几次之后，似乎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肌肉、器官都开始改变。

一些肌肉开始发热、收缩，另一些则开始卷曲、辅助，体态姿势也有了轻微调整。

陆冲发现，他的身体各部分似乎都有了自主意识，会自动将他的想法化作行动。

不到一座山的距离，熟悉的陌生感浮上心头，他发现自己忽然掌握了一种全新的运劲法门。

原本需要漫长训练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在身体的自主思索之下，却变得极为简单。

心思一转，呼吸频率悄然一变，他开始使用那种运劲法门，明明是第一次使用，却熟练无比，仿佛锻炼过无数次一样。

顿时，他脚下就轻松了许多，翻山越岭也如履平地。

心中欢喜，陆冲陡然明白，直接强化身体只是炼体成果的极小部分。

让身体变得极为灵动，自主思考学习，才是炼体入门的真正作用。

想想也是如此，武者也能通过锻炼强化身体，修士的炼体又怎么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作用。

廖家父子三人做梦也没想到，只是一起走了回路，自家的武功就会泄露。

反而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小子为什么刚刚还各种不配合，现在却又这么主动了。

只以为是少年心性不稳定，冲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三人加快了脚步，要趁陆冲有热情的时候早点把事情解决。

一路急行，连翻三座大山，四人来到了一座石崖上。

“嗡嗡嗡”的声音传来，木蜂的巢穴显然在石崖下面。

陆冲有些奇怪，木蜂一般都会将巢穴建在高大的乔木上，方便吸取树汁，怎么这群木蜂却将巢穴建在石崖上。

不过，现在不是细想这个的时候，看到石崖他就有些发憷。

他与石崖犯冲，两次都差点死在上面，实在是不想再到这种地方来。

而且，这个石崖非常高，足有五六十丈，这个高度摔下去，哪怕他炼体入门了，也绝对没有活路。

看着他磨磨蹭蹭，不想上前的样子，廖三不由好笑，重重一拍他肩膀喝道：

“臭小子，石崖而已，我跟你一起下去，怕什么！

早采蜂蜜早点回家，就这一趟活计，足够你一年的吃喝了！”

说话的同时，他取出两件蚊帐做成的防蜂服，不由分说地套在陆冲身上，自己也穿了一件。

又取出一圈长绳，往陆冲腰间一缠，同时也在自己腰间系了一根。

廖金和廖二则将两根绳子连在一起，绑上几根滚木，系到一旁的树上，一个简易的升降绳就做成了。

这时，廖金才对陆冲道：

“陆小哥，木蜂巢穴在石崖中间的缝隙中，石缝太小，我们三个都进不去，只能辛苦你一下。

有绳子绑着，你不用担心安全，我们会用烟熏走木蜂，也不用担心木蜂。

你看可以么？”

我能说不可以么？！

陆冲在心中大骂。

廖金这个老阴逼话说得漂亮，但所作所为却完全是两码事。

不在穿防蜂服之前说，现在再说这些漂亮话，他还能反对么？

一旁的廖二则不管不顾，取出一个一人多粗的火炬点燃，再盖上一床打湿的棉被，熊熊烈火顿时变成了滚滚浓烟。

将火炬连在一根五六丈长的木棍上，一个冒着浓烟的火把就做成了。

接过火炬，廖三在石崖上连点，直跃而下，廖二则拉着绳子，防着他掉下去。

几人的动作娴熟无比，显然打这窝木蜂的主意不是第一回了。

扔过一个大麻袋，廖金望着陆冲道：

“陆小哥，该你了！”

他声音还算温和，但双眼中却闪着莫名的寒光。

陆冲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他虽然偷学了一些运劲的法门，但并不是武功，并不能直接提高战斗力。

陆冲走到石崖边看了几眼，咬牙往下一跃。

腰间一紧，廖二拽着他腰间的绳子，慢慢往下放去。

二十来丈后，嗡嗡声传来，无数泛着蓝紫色金属光泽的木蜂正围着一道石缝进进出出。

石缝不知道多深，五六尺长、半尺来宽，几乎完全被木蜂的巢穴填满。

这么窄的地方，陆冲勉强能进去，廖家父子三人是绝对进不去的。

难怪他们不肯放过陆冲，在黑雾山中找一个这种体型的人，的确不容易。

“小子，躲到一边，等我熏走木蜂，你马上去采蜜！”

各在石崖上找到一个小小的落足点，廖三吆喝了一声，就将火把凑到了石缝附近。

“嗡”地一声炸响，无数木蜂蜂拥而出，仿佛一道蓝紫二色的浓云，笼罩了方圆数丈的岩石。

与此同时，上方又坠下来一个一人来粗的火炬，径自落入木蜂群中。

烈焰之下，木蜂要么被点燃翅膀，要么直接化为灰烬，纷纷雨点一般往下落去。

这个火炬和绳子都是特制的，并不会被烧断，随着廖金反复移动绳索，越来越多的木蜂被消灭。

陆冲看得暗暗佩服，这父子三人脑筋倒是灵活，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对付木蜂。

烟熏加火烧，不管这些木蜂数量有多少，多么厉害，结局似乎都是注定的。

这么一看，他拿七分之一的蜂蜜都是占了对方便宜了。

正想着这些，一股奇异的波动一闪而过，与陆冲炼体时吸收灵气的波动有些相似。

原本没头苍蝇一样的木蜂陡然一分为三，朝着陆冲、廖三和岩石上方的廖金二人扑去。

但才飞出五六丈，绝大多数木蜂就失去了方向，乱糟糟飞了一会就重回巢穴之前，却有数百只特殊的木蜂直奔三方。

这些木蜂足有普通木蜂三倍大，通体湛蓝，与蓝紫两色的木蜂截然不同。

似乎能分辨威胁的大小，只有少量怪蜂冲向陆冲，绝大部分直冲廖家父子，化作两团飞舞蓝雾，将他们死死裹住。

一连串惊叫声传来，他们身上的防蜂衣竟然挡不住这些怪蜂。

陆冲暗惊，紧抓崖壁就想逃走，耳边传来一声尖利的鸣叫，一只雄木蜂疾驰而至，落在他防蜂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