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王仙芝出阵
燕凌空问道:“齐帅,我有一事不解。”
此时,北汴河工地上的民夫都已被齐克让下令就地解散,逃命去了,齐克让的队伍仅剩下战兵部队,规模不大,却十分精悍。
“说吧,凌空。”齐克让淡淡道,但声音中却已透出一丝疲惫。
“黄巢如今士气大振,其兵刚勇敢战,我军又将骑兵先派去回救大营,作战起来确实不利。”燕凌空道:“然而我方也无明显败势,如果往大营方向与寇副帅会合,加上各土山阵地的守兵如今也在回援大营,至少有五成把握能将敌人逐出营寨,收复大营。”
“你如今眼力颇有长进。”齐克让评价道:“说得都很对。”
“既然如此。”燕凌空急道:“我军为何要放弃回援,西进与宋帅会师?如此一来,大营中的辎重,岂不都落入草贼之手?我军还有一战之力,难道就不搏一把?”
“正是因为还有一战之力,才必须与宋帅会师。”齐克让言之凿凿地道,那种笃定,令燕凌空无法质疑。
“这……”燕凌空缓了缓才道:“大帅智术高远,属下愚钝,无法领会。”
“不,是我失算了。”齐克让长叹一声:“骄兵必败,我还是太自负了,只注意了敌军,竟忽视了友军的动向,以为仅靠泰宁一军之力,就能赢下这场大战。”
“今日我才得到情报,宋帅不仅拒绝王建的正确计策,还当众怒斥王建。宋帅此番失策,不但使得军中离心,更是暴露了己方‘军合力不齐’的缺陷。”
“三节度联军人多嘴杂,王仙芝人脉活络,必已接到线报。而敌军在我军大营插旗的消息,如今想来也已传至宋帅营地,使得联军人心动摇。此时王仙芝如果奋锐猛攻其营,必然破之!”
齐克让苦笑道:“宋帅年迈气衰,我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谁想到却成了致败的关键。
“宋帅军破,我军岂能独自保全?”齐克让屈指说道:“何况我军辎重器物,与友军数万人的性命,孰轻孰重?现在我军前去阻止友军彻底溃败,还来得及!”
而与此同时,草军总帅,一袭宽袍大袖,潇洒如神仙中人的王仙芝,已精锐全出,他的入室弟子尚让、尚君长兄弟,以及秦彦、刘汉宏、曹师雄、柴纳钧等一众头领,各自都在阵中。
“师父。”尚君长问道:“巢帅那边虽然已经发动,战局尚不明朗。而宋威如缩头乌龟一般,坚守营寨不出。敌人兵力又多,我军力攻坚寨,难免损伤……”
“不碍事。”王仙芝朗声大笑,自有一种光风霁月的气度:“前次宋威击破我军,不过是依赖小将王建的计谋。今宋威有才智之士而不用,坐视神策军鼠辈诋毁贤良,自曝其短,更使得人心思变。”
“何况你弟弟如今兵法谋略,也长进不少,昨夜与我商讨,定下计策。此战我军已有万全之策,待老夫斩下宋威首级,再与诸位一醉方休!”
一边尚让拍了拍兄长肩头,他个子较矮,兄长又身形极长,他这样做须得高高地踮起脚尖:“兄长大可放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为弟今日才智,也未必在巢帅、王建以及那边新来的朱温小子之下!”
军队排成宽阔的横阵,徐徐而进,很快已至三节度联军营前。有的草军将士盔甲鲜明,刀枪锋锐,不在官军之下,但也有只带了一块护心镜,或是穿着简陋牛皮身甲,乃至身无寸甲的。但经过长期的休整,人人士气高昂,眼中迸发出必胜的意志。
几个士兵被绑缚在木柱上,由马车拉着拖到阵前。这几人都穿着泰宁军的衣甲,开口也是淮北鲁南一带的口音。
“不好啦,齐帅被黄巢劫营,已经大败而逃,黄巢即将向宋州东面一带猛扑而来!”
“败了,都败了,我军完了!”
这几人实是前些天黄巢军与泰宁军交战时,泰宁军受伤被俘的士兵,不声不响转移到王仙芝营中后,经过一番酷刑与利诱,前来来动摇宋威军军心的。
这本是简单的计策,很容易被识破。然而宋威军遥遥望见泰宁军方向已经插起了金黄色的战旗,更是发出霹雳般的声响,有硝烟腾起,不由人心震骇,再被王仙芝这样一唬,当下营中人心越发慌乱。
齐克让惯于高地扎营,反而使得宋威军能将营中插上黄旗看得清清楚楚,这自然也在朱温算计之中。而营中腾起的硝烟,发出的爆鸣,其实是朱温令人赶制的爆竹,以火药放入封闭的竹筒当中,而后点燃,竹子炸开,爆声硝烟,便震天动地。
如此一来,劫营部队哪怕仍未完全占领泰宁军营地,还在拉锯战,但人心生异的三节度联军仍会因为遥遥望见战况而胆寒,在远处又搞不清楚详细情况,当然会以为泰宁军已经彻底溃败。
只见王仙芝一摆大袖,如常山之蛇扫出,构造营寨的一口木柱便脱离栅壁,冲天而起,直接砸进营内,击塌一处营房,溅起漫天烟尘!
强弓硬弩如同瀑雨一般射向王仙芝,但王仙芝大袖飞舞,本来柔软无比的布袖竟然变得硬似精铁,纷然而来的箭矢被纷纷击飞打断,全部被接住,竟伤不到王仙芝分毫。
“不好啦,草贼来攻营了!”宋威军大营中,恐慌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泰宁军已败,黄巢马上要带兵来夹攻我们了!”由于泰宁军俘虏的言语,恐惧越发在营内传播开来,宋威军的战士们缺乏思考,许多都以为东边的泰宁军真的已经兵败如山倒,几乎要不战自乱。
这样的慌乱,使得王仙芝部得到了进击的大好时机。
秦彦、刘汉宏等一众猛将,各仗兵刃,群施悍勇,如同八仙过海,各展神通,打得敌人狼狈不堪。而宋威军兵力庞大,营寨也分散,难免互相难以相救。
“西三寨,击破!”
“南五寨,摧破!”
“东三寨,摧溃!”
草军飞骑不断向正攻敌人总大营的王仙芝,传来其他方向攻破小寨的消息。而王仙芝领着一群虎贲男儿,更是连破数道栅栏壕沟,杀进了中央大营的深处!
“无能之辈!”
一道中气十足的怒斥之声,遥传而来,气力分毫不减,震在一众官军战士耳中,就如同炸雷一般。
而宋威的亲兵,以及从中央派下来的神策军,已组成了督战队,人人手持长达一丈的陌刀,对付那些可能溃逃的士兵。
在营中大叫大闹的士兵,以及飞速逃窜搅乱秩序的士兵,早被督战队就地处决,尸首分离,流血满地。
这样的惨烈场景,快速稳定住了人心,压制住了局面。宋威军将士先被泰宁军俘虏蒙骗,又被王仙芝以超世之力破营而入,一个个心胆皆乱,如今见到慌乱之徒多被临阵击杀,而大帅宋威也亲自支援而来,才缓缓定下心来,但士气仍处在低落状态。
宋威一声令下,其从平卢军带来的骨干部队马上开始行动,推平营帐,扫平饭灶,在大营中形成一片空旷地面,准备与王仙芝在营中野战一场。
“大帅已至,区区草贼,有何可惧?”
说话的正是宋威的幼弟,一代宗师高手,天刀宋玦。
在场的官军士兵,一个个眼中也褪去了慌乱的神色,拿起兵器开始考量如何反击杀敌。由于此前两军是对峙状态,营中的军兵在王仙芝来袭时,就已经穿戴好了甲胄兵器,倒不似被人奇袭时往往还有不少人连装备都不在身。
“五方阵子弟听令,成列拒敌!”
宋威轻捋花白色的胡须,高声下令,虽然年过七十,中气却不减壮年。
战鼓咚咚猛擂,战旗随风鼓荡,五支队伍自宋威身后井然有序地冲杀而出,列成阵势,拦在王仙芝所部的前进之路上。
这五支队伍人数并不多,可以说是相当少,每队只有区区五十人。
但没有人能小视他们的威力,正如无人敢小视寇谦之麾下的星云二十八骑一样。
五方阵,又称战国五方阵,取名自东周战国之时,五支威名赫赫的五大强国特种部队——
魏武卒、秦锐士、齐技击、楚剑豪、赵边骑。
宋威所建魏武卒,都是从魏地勇士选拔而来,不仅能用好长枪大剑,也能把陌刀耍得虎虎生风。
而宋威复活的秦锐士部队,招募于关西,士兵之间均有乡党之间的关系,形成坚实的纽带,作战起来,五十人便如一人一般。
山东出英杰,而宋威的这一队“齐技击”,也是重金招募的山东豪杰。
楚地出剑豪,宋威以楚地剑客组成“楚剑豪”。
赵民一向有驰马射猎之风。宋威招募的这五十名赵边骑,均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不仅箭法出众,刀功精强,更擅长持槊马上冲锋,是几乎没有短板的全能骑士。
“戈甲从军久,风云识阵难。”
五方阵成,一股悍锐的兵气顷刻冲天而起,搅动漫天风云。
这一群熊罴猛士,横在草军进军路线的前方,令正奋勇冲杀的草莽男儿们,也为之所慑,不得不纷纷驻足。
他们不得不如此。
因为有冲锋在前的勇锐之士,接近五方阵时,顷刻如同被汪洋上的漩涡吸入一般,刹那被吞没,而后在森森的钢铁丛林中化作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竟无分毫反抗之力。
而整个过程中,五方阵都如同巍巍泰山那般肃穆,除了武器挥动的声响,没有丝毫其余的声音,每个战士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如同冷酷的杀戮机器一般收割着生命。
当杀戮过后,那一片片墨黑色的盔甲间,只留下漫长碜人的死寂。
群雄踌躇不敢前,却是惹恼了一员好汉,暴喝道:“这阵有甚可怕的?待爷去踏上一踏!”
说话的人姓柴,名纳钧,邢州人士,是王仙芝军中马军悍将。
柴纳钧此人,生得面如重枣,性如烈火。
他最有名的地方,是喜欢蹲在寨墙根下边,给家里还没出生的孩子想名字。
不仅如此,他连孙子和重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据他说,孙子叫柴守礼,重孙子叫柴荣。
身为草军有名骑将,柴纳钧是有名的胆大如斗,勇不可当。
不待有人出言劝阻,柴纳钧便带着麾下一队骑士,自阵中鱼贯而出,似离弦利箭般向着五方阵冲杀而去。
“喝啊!”
柴纳钧绰起点钢枪,催动逾轮宝马,以万钧之势冲杀而至,枪锋击断一名“秦锐士”长矛,直接打在其胸甲之上,连人带马而来的奔涌巨力,透甲而过,顷刻将这名锐士打得吐血身亡。
然而一旁的锐士纷纷挺枪而至,顷刻间柴纳钧就陷入了被数柄长矛围戳的局面。而一旁的齐技击也混入当中,以短于步兵长枪的长戟在其中勾杀,配合得天衣无缝,令柴纳钧顷刻便陷入了双拳难敌四手,招架不迭的局面。
等柴纳钧拔马回退,早被赵边骑且驰且射,封死其退路。
长叹一声“天亡我也”,柴纳钧奋起余勇,又斩杀了一名楚剑豪,却旋即连人带马,被扎成筛子,鲜血喷薄,惨死当场。
当刀枪剑戟纷纷抽回,柴纳钧的躯体就如同一个破败的沙包,颓然坠落于地,滑腻腻湿淋淋的五脏六腑似泉水般喷溅而出,鲜血汩汩流淌,将地面洇染成一片惨目的殷红。
柴纳钧乃草军中有名勇将,享誉江湖已久。然而他奋勇踹阵的结果,亦是当场身亡,其麾下精骑被分割绞杀,折损大半。
一时间,群豪尽皆失色。
一个淡漠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忽然响起。平静如千年冰湖,却寥廓高远,如来自昊天的纶音,彻人心腑。
“技止于此。”
仅仅四个字,就镇住了场中的喧沸之声。
来人静静瞧着五方阵,眸光淡如秋水,却似完全穿越了厚实的阵列,一直望到苍天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