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杨小叔
周五，杨乐乐推开发黄的木门时，夕阳正把最后一点余晖泼在院子里。
她猝不及防看到井边的高大身影——“小叔？“她脱口而出。
杨卫宇正蹲在井边洗樱桃，闻言把果篮往青石台上一搁，水珠子溅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半年不见，我们乐乐都成大姑娘了。“他站起身，一米八的个子投下的阴影能把杨乐乐整个罩住。
杨乐乐刚要回答，就听见屋里传来父亲的咳嗽声。
杨卫宇脖颈一缩，方才的潇洒劲儿瞬间散了七分，活像被揪住后颈皮的猫。
“哥，我就送点妈腌的泡菜...“他冲着堂屋方向喊，他也就是比杨乐乐前脚到了那么早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进屋打招呼，准备先洗点樱桃。
杨卫国握着竹扫帚从里屋出来，扫帚穗子还沾着鸡毛。兄弟俩隔着院子对视，空气里噼里啪啦炸开无形的火星。
杨乐乐突然想起前世在菜市场见过的场景：屠夫握着刀与牛对峙。
“又骑你那破摩托来的？“杨卫国扫了眼门外停着的摩托车，“二十五岁的人了，天天骑着到处晃悠...“
“二十五怎么了？“杨卫宇梗着脖子打断，“总比某些人强，十六岁就敢找...“
“咳！“张爱兰端着淘米盆从厨房探出头，“卫宇留下来吃饭吧，今天有腊肉炒蒜苗。“
杨卫国的奶奶生了三个孩子，杨卫国是老二，他上面还有一个大姐—杨丽琴，杨姑姑嫁在吴州市，平时也难得回来一趟，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就是杨卫宇。
杨卫宇是杨爷爷杨奶奶的老来子，现在也才二十五，还和杨爷爷杨奶奶住在一块。
由于是家里最小的，杨爷爷杨奶奶和杨丽琴对杨卫宇难免偏宠些，平日在家里就是个小霸王，杨卫宇也就见杨卫国会有点怂。
别看杨卫国现在对杨乐乐疼得厉害，连骂都不舍得骂上一句，但杨卫宇从小不好好读书，踢天弄井，弄鬼掉猴的时候没少被杨卫国教训过。
杨卫宇高中毕业以后就闲在家里，也没个稳定的工作。
杨卫宇虽游手好闲，但对于杨乐乐这个侄女也是真心疼爱。
应该就是明年，小叔叔骑摩托车出了车祸，后来脚就有点瘸，最后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也没有结婚。
杨卫宇今天过来就是为了送杨奶奶做的泡菜还有家里的樱桃，杨奶奶做的泡菜酸辣可口，杨乐乐一家三口都很喜欢吃。
杨爷爷杨奶奶和杨卫宇住在镇子里，是杨丽琴给买的房子。杨家的基因好，家里男的俊，女的俏。
杨丽琴少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女，她头脑好，会读书，后来读了江浙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吴州市一所小学当老师，嫁了个工程师。
杨姑父家里也是书香世家，并不嫌弃杨姑姑农家出身，相处和睦。
也是杨故父主动提出要给杨爷爷杨奶奶在镇里买房子，那时杨爷爷杨奶奶死活都还不愿意离开乡里，可耐不住杨小叔叔会磨啊。
镇里可比乡里好玩多了，硬是磨得杨爷爷和杨奶奶搬到镇里去。
“发什么呆？“沾着井水的手指突然弹在她额头。
杨卫宇不知何时凑近了，身上有淡淡的机油味。“听说你最近成绩突飞猛进？“他变魔术似的从裤兜摸出个mp3，“奖励你的。“
那是台崭新的索尼播放器，金属外壳在霞光中流转着玫瑰金的光泽。
杨乐乐指尖发颤——前世她在刘家见刘俊的妹妹有过同样的型号，标价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我不要。“她把东西往回推，“小叔你...“
“让你拿着就拿着！“杨卫宇突然拔高声音，见兄嫂都往这边看，又压低嗓门：“镇上初中那个王老师，就戴眼镜那个，她说这个对学英语有用。“
他别过脸，耳尖泛红，“我还想着你中考考好点，给老杨家长点脸。“
杨乐乐忘记上辈子小叔叔有没有来送过泡菜了，但是MP3是没有的，看来蝴蝶已经煽动了它的翅膀。
堂屋里传来碗筷落桌的脆响。杨卫国重重咳嗽一声：“都进来吃饭！“
八仙桌上暗流涌动。
张爱兰就把杨小叔叔送来的泡菜捞出来一碗，切好做小菜。
杨卫宇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筷子专拣腊肉里的肥膘夹。
杨卫国眉头越皱越紧：“你打算混到什么时候？“
“我现在挺好。“杨卫宇嬉皮笑脸，“昨天刚帮老刘家修好收割机，人家给了两包中华...“
“修农机能有前途？你看看村头大壮，你小时候不是经常和他一起玩嘛，人家现在都成家了，也在厂里上班了。“
“上班有什么意思？“杨卫宇不想去厂里做流水线的活，他觉得特没有意思。
“你不去上班能做啥，庄稼的活你更不愿意做。”杨卫国“啪“地搁下筷子。
杨卫宇突然把碗一推，瓷碗在桌上转出刺耳的吱呀声，“像你这样？起早贪黑种地，供个读书的女儿还要看天吃饭？“
张爱兰的汤勺“当啷“掉进砂锅。
杨乐乐看见父亲太阳穴青筋暴起，母亲低头用围裙擦根本不存在的油渍。
三十岁的灵魂突然撕裂十六岁的躯壳，她看见时光深处两个固执的男人——一个把骄傲藏在锄头下，一个用叛逆包裹柔软的心。
“小叔。“她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你记得村东头那个废弃鱼塘吗？“
杨卫宇怔住。杨卫国狐疑地看过来。
“我上次听我们老师说，现在城里人周末最爱去农家乐。“
杨乐乐夹了块泡菜，酸辣味在舌尖炸开，她不知道改变小叔叔的人生轨迹是好是坏
“要是能把鱼塘整修了，搞个钓鱼烧烤什么的...“她故意停顿，看着小叔的眼睛一点点发亮。
“我记得东边还有个桃林！“杨卫宇猛地拍桌，“春天赏花秋天摘果，城里那些小情侣最爱这套！“他越说越兴奋，手指在桌上画起规划图，“再搭几个竹棚子，用稻草扎...“
杨卫国冷哼：“说得轻巧，钱从哪来？“
“我这些年攒了2万。“杨卫宇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咬住舌头。
杨乐乐差点笑出声——她记得这笔钱小叔喝醉酒说过是用来娶媳妇的，可惜后来他一直单着。
想到这，杨乐乐笑容一敛，这次她除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也会改变小叔叔的命运。
夜风穿堂而过，“爸，“她轻轻按住杨卫国青筋凸起的手背，“我觉得小叔的想法很好，您要不要和小叔合伙呢？“
“对啊，大哥，养鱼、种桃子你都很擅长，而且你也得想想以后吧，总不能一直这么辛苦的赚点小钱，乐乐以后读高中读大学花销不小吧！”杨卫宇也怂恿道。
杨卫国的手颤了颤。他低头扒了口饭，嘟囔道：“我想想。“
临别时杨卫宇把mp3硬塞进杨乐乐书包。
摩托车轰鸣声远去后，杨卫国忽然说：“乐乐，你说的钓鱼烧烤靠谱吗？“月光落在他些许斑白的鬓角，凝成一片银霜。
“爸爸，您可以再好好想想，最近有空去那边看看，也不急。”
杨乐乐却是知道几年以后那里的农家乐开得很是红火，可惜那家人的儿子后来沾上赌，把家都败了，也就关门转让了。
但她也不能确保如今如果自己家来开，能不能盈利，所以还是让爸爸好好想想吧。
回到家里，杨乐乐就将这次模拟考的考试卷从书包里拿出，实验初中的习俗就是每次考试的考试卷都会让家长签字确认，除了期末考试，因为期末考试有成绩单。
刚重生时的考试卷她哪敢让她爸妈签字确认，那不是让他们担心嘛，于是，她就冒充她爸的笔迹签字。
她也不是实打实的初中生，模仿一个她爸的笔迹还挺像模像样，就这么糊弄过去。
这次，虽然与她心目中的成绩还有点差距，但是杨卫国和张爱兰这些日子对她成绩的担心，她也能感觉出来，现在这个成绩足以安他们的心。
果不其然，杨卫国还能假装淡定地对她说，“考得还可以，要继续加油，戒骄戒躁...”
张爱兰却是眼睛都红了，“乐乐，这次成绩赶上来，咱们尽量不让它再掉，知道么？爸妈知道现在读书也很辛苦，但是读书就是在给自己学本领。你如果不好好读书，以后也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和爸妈一样在田里挣钱，干农活可比学习更辛苦。”
杨卫国可不爱听这话，反驳道，“你和孩子说这个干嘛，做农民那也是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正正当当，没啥丢人的！”
“谁说丢人啦，我也没说丢人，我只是觉得太辛苦，你舍得让乐乐以后一辈子就和咱们一样辛苦，在地里忙活？”张爱兰给了杨卫国一个大白眼。
为了防止矛盾进一步扩大，杨乐乐赶紧插话，“爸妈，你们放心，接下来我会更努力学习，争取中考考出好成绩，你们不要担心。”
夜晚，窗外飘来泡菜的酸香，混着桃树新发的嫩芽气息。杨卫国想到今天女儿拿回来的试卷成绩，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