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没有患上脏病，更没有被人玷污过。
一年以来，无一人相信的实情，却在此刻被人轻而易举道出，乔蕊只觉恍若经年。再回过神来，抬头竟看到谢辞在脱衣服，已然将盔甲全部卸下，脱的只剩下中衣了。当下大惊，朗朗乾坤，这人干什么啊！
乔蕊刚想尖叫，下一瞬却发现谢辞纯白的中衣小腹处竟然已然被血浸透到发黑的程度。
之前铠甲覆身，竟无人察觉他已伤重至此...
谢辞似乎也注意到自己衣物上的鲜血，有些局促地拍了拍血迹，拍打间似乎又扯开了伤口，溢出的新鲜血液让原本已经隐隐发黑的血迹，颜色更深了。
她只听到谢辞低声呢喃，“娇娇最喜欢干净了，我不能弄脏，哥哥现在就去换一身衣物，现在就去。”
乔蕊眼看着谢辞在屏风后快速换了一身中衣之后，径直跨步进了棺材，和衣躺下。
乔蕊就看着谢辞躺在她的尸体旁边，在她耳边轻声哼唱着儿时哄她睡觉的歌谣。
谢辞轻抚着她的发丝，“娇娇你等着哥哥，我帮你报完仇，就下来陪你。我们娇娇一个人在这里待这么久一定很害怕吧，哥哥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走了。”
语罢，将她的尸体紧紧拥在怀中。
乔蕊彻底慌了，这种无措的感觉甚至超过了她死的时候。
不知所措间，她仿佛听见谢辞那宛如情人低语般的声音，“是哥哥错了，不该让娇娇一人留在京都。若是哥哥知道会像今日这般失去你，必定...不会放手。”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泪眼朦胧间她慢慢看不清眼前的虚实，随后眼前一黑，意识消散。
乔蕊再次睁开双眼，愕然地发现自己躺床上，她脑袋混乱，额间传来阵阵刺痛。
痛？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感觉到痛？
乔蕊怔住了，她立刻环顾四周确定这是在她的闺房里后，一把撩开衣袖，看着藕节般的白嫩手臂轻轻舒了口气。再撩开衣角，看着自己肚皮上已然生出的几个紫疮，面若死灰。
她已经初见中毒的端倪了...
前世在她死之前，那所谓的脏病紫疮已然生长到她的手臂上，后面竟还零星长上脖颈处，让她整日不敢见人更不敢出门。
狠狠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把，疼痛感让她登时悲喜交加，她又活过来了。
“小姐，小姐，您终于醒了！”小荷听到里间的动静，立刻噔噔噔地跑了进来，“可吓死奴婢了，少爷扛着您回来的时候，小荷被吓的魂都要没了！”
小荷一边碎碎念，一边将手中的茶盏递到乔蕊嘴边。“这大冬日的，小姐怎的一个人去池塘边，若不是少爷途径小花园救下您，还不知道会出个什么好歹来呢。要是小姐出事了，小荷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乔蕊就着小荷递过来的茶杯，喝上几口润了润嗓子，“小荷，我现在年芳几何？”
小荷端茶杯的手一颤，语气惶恐，“小姐您刚过十二生辰呀，莫不是这落水浸坏了脑子，先生没瞧出来吗？我得再去请先生来给小姐再看看...”
小荷这边碎碎念还没结束，外间一个身穿鹅黄小褂的丫头走了进来，轻声道，“小姐，表小姐过来探望你了。”
镇南王府或者说是乔府，她的父亲镇南王乔朝在上一次皇权争夺时站对了队伍，如今在圣上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可即使荣耀满门，却也不讨乔家老太太欢喜。乔老太太一生以生了四个儿子为荣，虽然老大最出息，可年逾四十，膝下竟没一个能传承香火的带把儿子，就是最大的不孝。
而老二家在生下一个第一个丫头片子以后，接连四胎都是男孩，所以乔老太直接发话让老二家的大姑娘乔兮雪住进镇南王府，为老大家吸引男丁。
在乔蕊眼里，她与表姐两人都不受祖母待见，有着同病相怜的情分在，乔蕊自认为跟表姐相处很是融洽，当然这是前世的乔蕊的认知，不是现在死而复生的乔蕊想法。
现在她尚且不清楚自己中毒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便是谁都不能亲近。
乔蕊心中有数后，迅速恢复镇定，半倚在软垫上，“快请姐姐进来。”
“妹妹今日可感心情舒畅些？”乔兮雪一进来便摆出一副关切的神情询问道，在乔蕊床边的凳子上落座，眼圈立刻泛红，不一会儿泪水便如珠滚落。
“是姐姐没用，不能让妹妹分享纾解心中困苦，竟最后惹得妹妹冬日投湖。”
“姐姐快别哭了，我没有投湖，只是失足落水罢了，大夫说我身体底子好，将养两日就没事了。”乔蕊一边暗暗打量她，一边说着安慰的话。
“好，姐姐等你大好，一起去放纸鸢。”乔兮雪听完安慰的话，非但没有止住眼泪，反而扑到床边，哭的更凶了，一副心疼她到骨子里了的模样。
窗外的一阵微风飘来，裹挟着些许熟悉的气息，乔蕊心间一窒，猝然转头看向窗口处，深吸一口气后，才勉强压下心神，嘴唇嗫嚅着开口，“姐姐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乔兮一把握住乔兮的手，痛哭出声，“妹妹，今日我恍惚听见好多下人都在私底下谈论，说亲眼看见你被大哥抱回闺房的模样，我怕...怕你闺名有损......”
乔蕊适时地装作呆愣片刻。
乔兮见状便继续哭诉道：“这世间对咱们女子本就不公平，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我可怜的妹妹可是已有婚约在身的人，若是传扬出去，如何自处啊。”
哭声听起来倒是怪有感染力的，可这话却是越想越不对味。
谢辞幼年不知事时，就已经被抱进了乔家，父母对谢辞的心疼丝毫不亚于她这个亲生女儿。而谢辞作为兄长，细数起来，两人的相处时光竟比父亲母亲加起来的时日还要多。
前世她心悦沈度，听到乔兮雪这番话语，以为她是打心底里为她考量，立刻就听了她的建议，丝毫没有照顾谢辞的感受，径直跟父母亲闹着将家中的当日上工的奴仆一应都打发出府去，让谢辞最后在侯府落地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现在乔蕊对与谢辞有关的事分外敏感，想起前世谢辞如珠如宝地抱着她尸首的模样，眼眶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挂在乔蕊苍白的病容上，那娇弱模样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忍不住怜惜片刻。
乔兮雪见自己话里话外地都把沈度拿出来说事了，乔蕊也无甚反应，当下眸光微闪，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劝慰，“妹妹，你这副模样是要作甚，想要保住自己大好姻缘，须得快刀斩乱麻，勇敢点向前看。”
乔蕊一把将她推开，忽地用力将眼泪拭去，片刻后又开始低声笑起来，又哭又笑的模样，把乔兮雪吓的怔住了。
“哥哥救下我，送我回闺房难道还错了？姐姐莫不是想要我这冬日，在那湖里泡上两刻钟，再让丫鬟婆子们去给我拉上来？这府上的仆人多是家生子，都懂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姐姐这意思难不成是要我把这些仆人们都给打杀个干净才放心吗？”
一连几句逼问，让乔兮雪整个愣在原地，这丫头平日里听风就是雨，怎得落个水，还把脑子给冲清醒了...
乔蕊胡乱擦去脸庞上的泪珠子，冷声道：“今日身子不太爽利，这长乐居怕是不好久留客人，请回吧姐姐。”
乔兮雪虽然不是这镇南侯府真正的小姐，可阖府上下皆是对她礼遇有加，还从未受过这等让人扫地出门的气！
即刻站起身，甩门便离开了。
乔蕊瞪着一双杏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盼望着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哥...”话刚说出口，眼泪便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前世孤独面对死亡的恐惧，重来一世的不确定，如今全化作一肚子的委屈，随着眼泪簌簌落下。
只听门外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下一刻一道身影便出现在逆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