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百花桥上凤鸣
夜漏三更,北城御史台衙署侧厅之内,依旧灯火通明。顾昀刚刚批阅完今日积压的最后一叠卷宗,正揉着发胀的眉心,打算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却见书案一角,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素色锦缎香囊——那香囊样式古朴,绣着几朵不起眼的缠枝莲纹,正是他白日里在沈府火场残骸中拾到的那半朵梅花灯纸上的纹样!他心中一动,取过香囊,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并无香料,只有一封折叠整齐的密文信笺赫然在内。
信笺上只有八个字,墨色淋漓,力透纸背:“天衣无缝,尚需落针。”
落针?何意?顾昀剑眉微蹙,心生疑窦。他想起白日里沈如织那双清亮而深邃的眸子,以及她提及柳案时那难以掩饰的悲愤,沉吟片刻,取过桌案上的清水,用指尖轻蘸少许,滴在信笺的墨迹之上。只见那墨色遇水之后,竟渐渐晕开,显现出一层极淡的暗纹:火焰纹样与梅花疏影交错缠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这正是“火里开花”的暗纹!而在暗纹之下,还隐约浮现出另一行更小的字迹:“织局风波将起,内有暗鬼作祟,请大人助我一臂之力,护住灯芯不灭。另,乔家盐行近日异动频繁,其行径与当年构陷柳侍郎之手段如出一辙,望大人明察。”
顾昀修长的指尖在冰凉的檀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护灯芯?是让他护她沈如织,还是护她想要借此重振的沈家织坊,抑或是……那早已湮没在尘埃中的柳家冤屈与传承?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女子在火光前决绝的身影,以及她提起柳案时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坚冰,他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将信笺小心收入袖间,低声自语:“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而不久后另一边一个约莫30左右的男子手里正看着刚收到的信,此人正是掌印府掌印使裴延年,片刻信直接被扔到了一旁煮茶的炉子,然后对着一旁的人说道:“找人把红绸撤了吧,这沈家女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真的有恃无恐竟然敢否了婚事,不过她能怼的容淮都接不住倒是有点意思”
管家打扮的人说道:“此女在这个节骨眼上连容大人和您都敢得罪,还真是疯,大人,需不需要我们找人”
没等他说完裴延年说道:“不必,你不觉得这事越来越有趣了么,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没这个简单,况且我本来也对他不敢兴趣,我娶她只不过是那位的要求罢了,他这么一闹倒是解了我的困,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事就让容淮盯着就好,一场婚礼就白白赚了10万两哈哈哈,真是比划算的买卖,且看着就好,没必要的事咱们不要参与”
“只是毕竟此女手中可是有那东西,婚事没成,上面不知是否怪罪。”
“放心吧,不会的,眼下被退婚上面安抚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况且容淮都去了都没有讨到好,换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我们是掌印府,做好我们自己的就好!”
亥时三刻,万籁俱寂。月隐星稀,夜色浓得化不开。
沈府西厢的屋脊之上,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黛青色的瓦沟,身形矫健,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他们的目标,正是灯火早已熄灭的偏院方向——据可靠线报,沈家那份价值连城的“九龙抟云”贡缎花样,以及可能存在的柳家织法秘籍,极有可能就藏在那位惊世骇俗、拒嫁闹府的沈大小姐的闺阁之中。
然而,为首的黑衣人刚在一处屋檐上落稳脚跟,尚未来得及发出潜入的信号,忽听瓦片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脆响,紧接着,一道冰冷的寒光已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他的咽喉要害。
顾昀如同从暗夜中融入的幽灵般悄然现身,玄色的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手中那柄不出鞘的佩剑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森然的冷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淡漠与威压:“御史台办案,尔等宵小竟敢在光天化日——不,月黑风高之夜,擅闯朝廷命官(指沈老太爷曾任官职,沈家仍有一定社会地位)家眷居所行窃,胆子倒是不小。”
几名黑衣人脸色骤变,自知行藏败露,为首者低喝一声:“撤!”便欲发力挣脱,四散奔逃。顾昀冷哼一声,长袖一卷,带起一阵裂帛般的疾风,袖中早已蓄势待发的软剑“锵”然一声弹出寸许,剑光如灵蛇吐信,却只封其要穴,点其关节,并不开刃伤人——只听几声闷哼,顷刻之间,便已击落了其中三名黑衣人手中的兵器,并使其行动受阻。
余下的两名黑衣人见同伴失手,更是魂飞魄散,勉强施展轻功跃起,试图翻越院墙逃遁。不料,他们脚下的瓦脊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丝线绊住,“咯噔”一声,两人重心失衡,惨呼着从墙头跌落下去,正不偏不倚地撞进了早已在院墙之外暗中布下天罗地网的御史台捕快手中。
顾昀缓缓收剑入鞘,目光投向远处偏院那扇紧闭的窗扉,以及窗内那一点早已熄灭的微弱灯火曾经存在过的位置,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灯芯已然护住,只不知你这掌灯之人,下一步棋,又将落在何处。
子时,偏院书房之内,烛火重新被点亮。
沈如织依旧伏在案前,聚精会神地描绘着一张复杂的机轮草图,丝毫没有因为方才院外的动静而受到影响。门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轻叩,她头也未抬,淡淡道:“进来吧。”
顾昀负手而入,随手将几枚从那些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刻有特殊标记的腰牌丢在书案之上,墨玉般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是织造局通判容淮豢养的私兵。暂且都扣押在御史台的刑房之内,如何处置,你我二人,不妨同议。”
沈如织的目光在那几枚腰牌上轻轻一掠,便移回了眼前的草图,声音平静无波:“杀鸡儆猴,尚不足以慑虎。先留着他们的活口,撬开他们的嘴,看看容淮背后,究竟还牵扯着哪些人。”容淮此人,急于夺取图样,其行事作风,与当年柳家案中那些急于销毁我父亲手稿的幕后黑手,何其相似。
顾昀注意到灯火下女子鬓边渗出的几缕细密汗珠,以及她眼中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与坚韧。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了书案上那张全新的草图——那是一架结构异常精巧的织机雏形,经线管道分层排列,纱梭的换向竟是依靠一套复杂的曲柄连杆机构来控制,仅仅从图样上推断,其织造效率便可能比现行最先进的花楼织机还要高出数倍,且能节省近一半的人力。
“这,便是你信中所言的‘落针’之深意?”他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
“嗯。”沈如织执起描图的细毫笔,轻轻点在草图的中枢机括之处,解释道:“此织机,我名之为‘落针玲珑机’。其核心在于这枚特制的‘蝶形飞梭’与可精密控制的‘分层提花针组’。只需落下一枚小小的蝶形飞梭针,便可同时控制九组经线与十二组纬线的穿插提花;更重要的是,机匠可以在不拆卸更换整副提花束综的情况下,通过调整针组模块,快速变换织物的纹样——这便等同于,让织机能够如同人一般‘识字’、‘书写’出不同的花纹。若此织机的营造之法与‘特许令’(专利)能为我沈家独有,那么,江南一州之地,所有想要使用此等新式织机的织坊,皆需向我沈家缴纳技艺使用之费。”
顾昀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虽不精通织造之术,却也明白这架“落针玲珑机”一旦成功问世,将会给整个江南乃至天下的织造行业带来何等巨大的冲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如此一来,织造局便再也无法凭借垄断传统花楼织机的核心技艺来榨取暴利,民间织坊的生机亦将大大提升。沈姑娘此举,不啻于在织造行当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两人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下交汇,仿佛在这一刻,于无声之中,已共同落下了一枚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