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黄泉彼岸的溺死鬼
站在鬼门关通往黄泉路的交界地,白雾弥漫,双眼茫茫,看不清前路,白泽细细地分析道:“七日往返幽冥地府,现如今半日已逝,你我须于三十时辰内毕单程之行,复留二日理庶务并应变非常,可于七日之期,圆满归返人间。”
三十个时辰内完成单程行程?也就是两天半。“算上睡觉的时间吗?”夭冬阳隐隐地感觉到睡觉可能真的是个难题了。
“入地府之境,则置身于阴冥磁场,无昼夜之分,不眠亦不倦。”
“好家伙,不会要不休不眠走两天半吧?”这是什么特种兵行程......
“此乃今换回你我灵魂之独径,若非躯壳错置,我瞬息即可达,千年来未曾尝过步履之辛劳,亦不失为一番历练与修行之道。”
他心态是真好,在这体验生活呢是吧?可我很了解步履之辛劳......好好的人类就这么进了地府,属于是命运使然、没苦造苦吃。
黄泉路口的石牌坊刻有楹联:红尘生涯原是梦,幽冥黄泉亦非真。他们加快脚步踏上了黄泉路。
这条路蜿蜒曲折,没有尽头似的一直向前延伸。路面很宽,容纳了众多人类、妖怪、动物的鬼魂同时前行。这些鬼魂有的面露痛苦与绝望、有的失声大哭、有的沉默而哀伤,有的快乐活跃、蹦跳着前行,还有的表情麻木、眼神空洞。鬼魂们有的身着明清服饰,有的一身民国装扮,还有的则是现代的打扮。
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只是在这条通往黄泉深处的道路上,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般缓慢地移动着。
“为何这路上还有过去时代的亡魂?”不是7天就可抵达酆都进入轮回吗?
“阳寿未终而罹非命,亦或无渡资过忘川之孤魂野鬼,身殁之后,既不能升天,亦不可投胎,复不能赴地狱,惟徘徊于广袤之黄泉路上。”
“好可怜,死了都不能得到安息。”
“你我亦非他,安能知其安息否?”
夭冬阳觉得他说的甚是有道理。
我也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息呢?
人性的局限性之一,也许就是常常无意识中以己度人。
抬头细细打量,除了脚下的路、零星出现的几棵枯树和不知名的红花,目之所及,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黄泉路的两旁长满了火红的花朵,就像两片燃烧的火海,无边无际。
“黄泉之路,亦名“火照之路”,火红之花乃彼岸花,名曰接引,接纳指引鬼魂赴彼岸之所,接引花粉,亦有忘却之能,鬼魂至此,渐忘生前之执念种种也。”
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花蕊细长略向上弯曲,一根根花蕊如同纤细的丝线,从花朵的中心向外伸展,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灵动而飘逸,仿佛每株花朵也都有灵魂。
有的根茎开花却不见叶,有叶的却不见花。果真如书中所言,曼珠沙华,花叶永不相见,生死两隔。
火红的花海如同绚丽的红毯,绵延不绝、蔓延开来,夭冬阳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花海丛,情不自禁地就要进入这片令她心生震撼的浓烈花田。
白泽一把将她拉住,迅速地爬上兽身的耳朵,使劲摇晃她的脑袋,她的眼神中这才缓缓地恢复了清明。
“你是在干什么?什么时候爬到了我身上来?”恢复意识的夭冬阳就像断片般没了刚刚的记忆,一转眼竟就站在了花海边沿。
“此事怪我忘却告知于你,身处于彼岸花海,须缓息轻呼,竭力屏气凝神而步。曼珠沙华之花粉,既有忘却之能,亦具迷惑之力,能乱魂魄之认知、行为、情绪、记忆,致令忘却本来之去处,茫然无意识而四游。”
白泽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撕扯下夭冬阳旗袍的下摆和袖子,秋冬长旗袍水灵灵地就变成了无袖短旗袍。
“诶诶诶!你干什么呢?!”
白泽没有理会夭冬阳的呼喊,三两下就将一大一小两个面罩做好了。
“今我兽魄内无兽魂,恐难以抵御曼珠沙华花粉。”将大面罩递给了夭冬阳。
继续说道:“黄泉路上之鬼,多有迷惘而不觉蹈入彼岸花丛者,犹舟行大海而迷航。一旦身陷花海,神仙亦难返。你我唯径直行于黄泉彼岸大道之上,方可依计抵达酆都也。”
夭冬阳戴上面罩,后怕地生出了一身冷汗。“那这些无意识中进入彼岸花海的鬼魂们怎么办?再也无法进入轮回了吗?”
“黄泉之路,有鬼军营在焉,乃鬼王麾下之鬼卒,司职巡逻、巡查。将阳寿已尽而迷途之鬼魂,引带回黄泉之彼岸。”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黄泉路上又有一亡魂像夭冬阳一样成为了“迷途羔羊”,抬腿就要迈进彼岸花田。夭冬阳抬爪给他拦下,发现根本拦不住,男人像机器人一样一直前后来回地撞击她的爪子,直直地就要进火红花海。
夭冬阳实在没办法,抬爪子给了他一巴掌,他趴倒在地、终于清明了过来。
这魂儿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这是鬼门检时候排在他们前面的男人!能在地府遇见两次,还怪有缘分的。
男人眼神清朗后,夭冬阳对他说了关于进入彼岸花丛会迷路的云云,男人却并没太惊讶于彼岸花丛,他是在惊奇于动物居然会说人话。
严格意义上来说,夭冬阳说的并不是人类的语言。只是因为聆听者是人类,因此会自动转换为聆听者可以听懂的话语。如果聆听者是一只猫,人类就只能听到不同频次和分贝的“喵喵喵”。
“谢哩你拦住我,你也死啦?你们是咋死嘞?”他先是对着夭冬阳,而后发现了身旁的白泽,对着他们说道。
“额......不知道怎么称呼啊?”面对人类,夭冬阳率先开口,她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们的特殊情况,决定先转移话题。
“帅磊磊,叫额帅磊磊就行,伙计们都这的叫额。你们咋称呼哩?真真是没啦想到来咧地府还能交哈朋友。”他抬头打量着夭冬阳伟岸的兽身轮廓。
帅磊磊?“好可爱的名字。”她笑着说,“我是夭冬阳,‘她’是白泽。”
妖?
“你是妖怪嘞?这世上还真有妖怪哩?!真是活得时间长了甚也能碰见,啊呸,已经死球咧,是死得时间长了甚也能碰见……你这大一只,也死啦?咋死嘞?”
因七日驱邪咒的时间限制,白泽对着帅磊磊拱手,口中催促着夭冬阳:“抱歉,我们宜速行矣。”
“这人咋还说哩是文言文哩,可真有文化。你们着急投胎哩?咱们应该顺路叭,一起走哩,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说着就自说自话地跟了上去。
夭冬阳和白泽走的速度比路上的亡魂都快,帅磊磊也加快了脚步,“咋咧?难不成是前头有甚转世投胎的好事嘞?你们咋都这么着急哩?”
白泽觉得这人有趣,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何以觉前路有好事?”
“这不是啥好事儿,你们急球哩,火急火燎滴。额活的时候忙嘞一辈子,虽说这一辈子才 27年,想起来额好像就没好好歇过,死啦咋还得这么着急哩。”
因男子长得有点着急,夭冬阳没想到他才二十七岁。“大哥,你是咋死的啊?”
冷不丁地被兽称呼为大哥,男子心情微妙又带着一丝的小骄傲,挠挠头道:“叫额帅磊磊就行哩。”
夭冬阳的话勾起了男人的回忆,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额是淹死嘞,那滋味儿可真难受嘞哇......”
夭冬阳突然想到了《名侦探柯南》里面的剧情,“谋杀?自杀?”
时间仿佛静止了,大约一分钟,全在赶路,无人说话。白泽都好奇地望向了帅磊磊。
就在夭冬阳确认她的话落到了地上的时候,男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懊恼着开口:
“诶!死都死咧,也没啥丢人的咧。昨晚上黑咕隆咚的,天上一颗星都寻不着,人有三急没法子么,额在一野菜地里拉屎哩,就听见有几个人朝额走过来咧,顾不上提裤子,额就想躲到灌木丛后头,谁知道那后面还有个池塘呢,一下就掉到塘子里咧,差点没把额吓死。裤子还绊住额的腿,额就一直往下沉。嗓子就跟着火了一样,火辣辣地疼,胸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头晕目眩的咧,然后额就没意识咧。大概就是这么淹死咧。额死得可真冤呐!早知道,就算拉裤兜子里,额也不能在那就地解手哇!”
听到死因的夭冬阳和白泽,一时之间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时间又静止了一会......
夭冬阳最受不了突然的安静,率先扯了个笑容说:“嘿,帅磊磊,这事儿吧,谁能预料得到呢?你那也是特殊情况,人有三急嘛。这就是个意外,别老放在心上了。生前那些尴尬事儿就别再纠结了,我们抓紧赶路吧!”
人在尴尬的时候话都会不自觉变多。
“哎呀,老哥,你是不知道哇,额现在一思谋,就觉得额可憨咧。那会儿要是能稳重点儿,哪怕是提上裤儿再跑,也不能弄成这球相。额越想越窝囊,额这死法也太败兴咧,到了这地府,额还怕别人笑话额呢。”
听到男人叫自己的兽身老哥,白泽没忍住笑了,“无妨也,少年郎。世事无常,万物皆循因果之律。死生亦大矣,然非终结,乃新程之始也。”
“啥之也、乃也的,额听不懂哩。额咋就这么倒霉呢?额就拉个屎的功夫,咋就死了呢?额还没活够呢。俺那好日子都还没开始,现在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甘心呐!”
为让他听懂,白泽尝试着说白话的突破,“诸般经历,乃前世今生之因果。看似意外之事,实则天数已定。顺应自然,放下执念,方可迎接灵魂新生。”
男人脸上的表情从狰狞一点点放松下来,“你是说,额本来便只能活到这个岁数?本来便只能活到这个岁数?本来便只能活到这个岁数......”一个人小声念叨着,陷入了沉思。
看到白泽这么认真地教化开解帅磊磊,夭冬阳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人情味”,面露欣赏、毫无避讳地竖起兽指,对他比了个赞。
“若可使世间少一怨魂,我便如愿。”
一路再无话。
于黄泉彼岸越走越远,四周的鬼魂们越来越多的面无表情、神色呆滞,帅磊磊也早已不知道落在他们身后多远,融入在了机械般缓慢前行的队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