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同夜不同梦
李成林睡得并不好。
也许是高热的皮肤变得太过敏感，睡梦中的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一股的冷流不断的从他胸口处流经。
他梦到了那个已经模糊了许久的自己被抛弃的深夜。
上一秒还怀揣着对生日礼物的期待，下一秒就被生父扔在了孤儿院门口。
那是已经尘封四十多年的记忆。
一觉醒来时，病房上方明晃晃的灯光，让他难以看清屋内的景象。
眯着眼睛艰难的适应了一会，清晰的视野重新回到了眼眶中。
“知恩？”
因为干涸黏连在一起的嘴唇微动，李成林转动目光，疑惑的看向了床边之人：“你怎么来了？”
正噘着嘴跟苹果较劲的李知恩微微一愣，随即便惊喜的迎上了李成林的眼睛：“你醒啦！”
匆忙放下坑坑洼洼的苹果，李知恩站起身，手往床头处的呼唤铃按去：“我帮你叫医生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李成林又问道。
“我今天刚好陪外婆来检查身体，凑巧遇到大民哥送你来。”
倒了一杯温水，李知恩有些吃力的扶起了李成林：“把外婆送回家，我就跑回来了。”
清水入喉，口干舌燥的感觉稍稍缓解。
李成林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又打量着药瓶中的余液，重新把目光转向了李知恩：“我睡了多久了？大民哥呢？”
“大民哥去买饭了。”李知恩解释道：“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睡了十个小时啊……”李成林叹息道。
伸手从床头桌拿起手机，李成林看着桌上的几个苹果，表情顿了顿：“你削这么多苹果干什么？”
“想削两个自己吃的。”李知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本来想削一个好看的留给你，结果都太丑了……”
重新拿起刚削了一半的苹果，她期待的看着李成林：“要吃一个吗？这次我削的很好哦！”
李成林定睛看着被削的棱角分明的苹果，嘴角不易察觉的抽动着。
“你自己吃吧。”解锁手机查看着消息，李成林说道：“我现在不饿。”
“哦。”
丧气的点了点头，李知恩闷闷不乐的继续转动着水果刀，可怜的苹果重新开始了瘦身之旅。
“成林xi，现在感觉怎么样？”
医生推门而入，仔细的询问着李成林的身体状况。
一番谈话后，医生嘱咐李成林再观察一晚，等明天身体恢复些再从医院离开。
送走了医生，李成林记挂着远在大邱的女朋友，抬眼看向了李知恩：“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让大民哥在这守着就行了。”
“没关系的。”李知恩笑着摇了摇头：“能陪你多坐一会，我挺开心的。”
“……”
李成林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实在不想再多一件烦心事。
一时劝她不走，李成林只好说道：“那你帮我去看看大民哥回来了没有，我有事找他。”
低头看了一眼他紧握的手机，李知恩知道他有事要做，乖巧的点了点头。
房门打开到一半，她脚步顿了顿，回头问道：“我顺便买点水果回来吧，你想吃什么吗？”
“榴莲吧。”李成林下意识说道。
“…这个季节好像买不到榴莲吧？”李知恩无语道。
“算了算了，你忙你的吧。”见李成林愣住，她无奈的挥了挥手：“我先走喽。”
“……”
没有急着回别人的电话，李成林直接拨给了裴妈。
虽然已经是深夜，电话却被很快接通。
“阿姨，珠泫睡了吗？”
“刚睡着不久。”
轻轻掩上房门，裴妈压低声音说道：“下午你走后她睡了一会，一直在说梦话，没多久就醒了。”
李成林抿了抿嘴，试探着问道：“安眠药……”
“她不想吃。”裴妈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给她下在粥里了，好不容易才哄她喝下去。”
“…抱歉。”李成林低声道。
裴珠泫的神经总是在过激与过钝之间摇摆，根本没法产生睡意。
安眠药只是最后的手段，如果不是女儿状况实在不好，裴妈是肯定不会用的。
“我跟心理医生说好了，明天她会上门面诊。”
勉强平复着情绪，李成林低声说道：“珠泫大概不太愿意见她，这方面还得麻烦您做做她的工作。”
“明天我会尽量赶过去，但是珠泫对我有些应激，所以我不会进门。”
“我知道了。”裴妈轻声应道：“我会想想办法的。”
裴妈挂断电话后，李成林犹豫片刻，还是先打给了李秀满。
一直守着电话的李秀满同样很快接通，可一肚子话到了嘴边，他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李成林没空理会李秀满的心情，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昨天的事没有在公司里传开吧？”
“没有。”李秀满沉声道：“事发时是深夜，公司里的人本来就不多。”
“值班的员工已经被开除，走之前也签了保密协议。”
话语稍停，李秀满又开口道：“泰妍她们不必多说，都不是会乱说话的性子。至于李允善和林世荣……”
“她们怎么了？”李成林皱眉道。
“…她们跟几年前一名女练习生的自杀事件有牵连，跑去警察局自首了。”李秀满无奈道。
眉头皱的更深，李成林沉声问道：“没把珠泫的事说出来吧？”
“不知道。”李秀满回复道：“金英敏找人封锁住了自杀事件的消息，但是内部的口供如何，暂时还没拿到。”
“这个我去想办法。”李成林果断说道：“其他的呢？监控、目击者，还有要补充的吗？”
“其他事都处理妥当了。”李秀满说道。
松了口气，李成林开口道：“这几天公司里全面要清查霸凌问题。之前清退的几人先不管，在籍练习生中，凡是有类似问题的……”
“那练习生部就真没人了……”李秀满苦笑着打断道：“且不说怎么判定霸凌行为的边界，前辈对后辈的不友善、同辈之间的争执，这些实在太多了。”
“……”
李成林一时无语，对这个国家的扭曲作风实在说不出话。
沉默良久后，他叹了口气道：“总之，公司不能任由这种风气继续下去。”
“艺人监察组抽出人手，在练习生部里建立审查吧。”
“好。”李秀满答应道：“我会尽快安排的。”
……
【你要身材没身材，要才华没才华……】
【娱乐圈那么多才貌双全身材出众的女人，你凭什么争过她们……】
【忘了吗？金泰妍、李知恩…她们比你优秀多了……】
【李成林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贪图你的美色罢了……】
“闭嘴！”
痛苦的捂住了耳朵，裴珠泫猛烈的挣扎了起来：“闭嘴闭嘴闭嘴！”
“珠泫！”
裴妈眼中噙着泪水，急忙抱住了又开始梦魇的裴珠泫：“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别碰我！”
猛的挣开了“缠”在身上的锁链，裴珠泫的眼皮剧烈的颤抖着，却迟迟未能苏醒过来：“我不要死，别碰我…我不要死……”
顾不得自己被抓伤的手臂，裴妈流着眼泪，再次紧紧抱住了女儿。
也许是嗅到了心安的味道，也许是母亲的怀抱给了她安全感。
裴珠泫的动作逐渐平息，再次在药物作用下进入了深睡状态。
裴爸独立在卧室门口，脸庞被月影覆盖，看不出表情的变化。
一向挺拔的身形似乎被阴影扭曲着变得塌陷，腰背和宽阔的双肩，都被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压住了。
一如他绞痛不止的内心。
裴妈保持着怀抱的姿势，轻声哼唱着摇篮曲，右手温柔的拍打着裴珠泫的后背，正如她在女儿幼年时经常做的那样。
而始终沉默的裴爸，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久久未动。
妹妹从房间里探出头，光线极差的视野被父亲的背影阻断。她紧紧咬着下嘴唇，双手用力勒紧了怀中那个姐姐送给她紫色兔子。
她不知道姐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幼小的心灵不懂得该如何安慰，只能无力又无助的站在角落，像现在这样沉默听着妈妈的摇篮曲。
三人就这么静静守候着。既等待着屋外太阳的归来，也等待着屋内太阳的升起。
……
梦中的裴珠泫再次回到了曾经来过的森林。
比上次不同的是，森林里变得更加幽暗，树木枯萎，杂草丛生。像是黑白素描画上胡乱喷涂的褐色颜料。
脚下的小径被纵横交错的树根缠绕，寂静幽深的通往了远方。
她的表情有些麻木，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又仿佛已经习惯了在不同梦境中的迷失。
僵硬的身体无意识的行动着，丝毫不顾及划破衣衫的荆棘，和脚下障碍的牵绊。
远处的亮光冰冷而微弱，徒步不知多久，她又一次来到了火柴盒外。
破旧的三合板木门随意敞开着，屋内狭小凌乱的环境映入了她的眼帘。
目光微动，裴珠泫眼中恢复了几分神采，死死盯住了瘫软在床上的背影。
那是李成林的背影，她本能的知道。
枯瘦的身体上清晰可见骨头的痕迹，干瘪的胸腔轮廓毫无起伏。
他仿佛一块即将风干的枯木，就那么死气沉沉的躺在了黑白画面的中心。
脚步像是被什么东西粘在了地上，她无法向屋内移动。
目光转动着，裴珠泫四处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床头处破碎的相框中，男孩搀着满是害怕的女孩，正迈步向海中走去。
那是小时候的她和李成林，她对这张照片印象很深。
这张照片拍完不久，她就因为游泳圈太大整个掉进了水里，从此再也不敢靠近水池。哪怕水只没过膝盖，她也会本能的恐慌。
看着这张在黑白色调中唯一彩色的照片，裴珠泫不自觉的微微张开了口：
“成林……”
下意识的呢喃却仿佛按动了什么开关，床上的男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再次发出了无声的哀嚎。
伴着他的咳嗽，整座森林开始塌陷，火柴盒般的房间片片破碎。
裴珠泫的表情变得慌乱起来，努力向相框的方向伸着手，试图拯救这唯一彩色的存在。
然后，任凭她如何努力，哪怕狠狠摔倒在地面上，也远远碰触不到。
梦境收束，眼前陷入模糊的光明。
耳边的摇篮曲越来越清晰，视野中温暖的阳光也逐渐夺目。
“成林！！”
从梦中惊醒，裴珠泫喘着粗气坐起身，衣衫已经被接踵而至的大汗湿透。
脖间传来的疼痛让她下意识皱起了秀眉，恍惚的意识从梦境中快速脱出，她再次忘记了梦境的内容。
“乖女儿，别怕。”
一夜未睡，又心忧焦虑，裴妈的脸色十分憔悴，面容也仿佛苍老了许多。
抬手擦了擦女儿额角的冷汗，裴妈柔声安慰道：“妈妈在呢，不害怕了。”
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了神，裴珠泫这才察觉到妈妈的存在。
目光向裴妈身后延伸，撑不住疲惫在椅子上睡着的裴爸，和伏在爸爸膝头熟睡的妹妹，依次进入了她的视野。
眼前的景象让她更生愧疚，泪水混着汗水一同在俏脸上流淌着：“妈妈……”
“没关系的。”
裴妈挂起温柔的笑容，轻轻用手抹去女儿的泪水：“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待会妈妈帮你换药。”
轻轻点着头，裴珠泫低声道：“谢谢妈妈……”
“早饭想吃点什么？”握着裴珠泫的手，裴妈笑着问道：“我再做些粥怎么样？或者做点海带汤？”
“喝粥就好。”裴珠泫轻声道：“就是…别再给加安眠药了……”
裴妈的表情不易察觉的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轻轻拍了拍裴珠泫的手背后，她边催促着她快点去洗澡，边起身给女儿翻找着换洗衣物：“成林还没把你的衣服送来，你先穿家里的。”
把衣服放在了床边，裴妈看了一眼清醒过来的父女二人，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听到男友的名字，裴珠泫再次陷入了复杂的情绪中。
抱着膝盖团起了身子，她出神似的说道：“成林今天会来吗？”
“……”
裴妈勉强笑着，状似随意的开口问道：“珠泫想见他吗？”
“不知道。”裴珠泫轻声道：“我想让他多陪我一会，又有些害怕他。”
“成林有什么可怕的。”裴妈柔声道：“你们一起玩了那么多年，彼此还不了解吗？”
“我当然了解他。”裴珠泫嘴角翘了翘，却又很快抿住：“可我……”
“算了，妈妈。”
叹了口气，裴珠泫伸手拿起了衣服和浴巾：“我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