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宅院·狗
江瑞景此前已经了解过了，还是对着无尘子重复道：“吴兄，这宅院只是有内在诡异，但对周遭丝毫不犯，不曾听闻有邪物冒出来害人。所以这附近的邻里，只是忌讳进入这宅院，但也不怕这宅院里的东西会冲出来伤人害物。”
无尘子看了看，除了自然演化的衰败景象，也看不出多少旁的怪异模样。
不想进去。
江瑞景问道：“吴兄，要不进去看看？此时大日当空，我们进去当无碍的。”
无尘子想想，便使符开了法眼——此时无尘子的修为已经比太平村时高了些，五感也敏锐了些，又有符箓相助，却也看不见猜想中的若有若无的鬼气妖气。其再带着江瑞景沿着这宅院转了一圈，透过大大小小的院子外墙缝隙裂纹，将能看见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半点不妥当。无尘子又忍不住，取了几张驱邪的符箓丢进去，也没见到冒火化灰的异象。
这般小心模样，也引得周遭往来的乡人留意了，各自低声言语。
“这个道士不会死吧？”
“居然有个书生？”
“里头死的书生可不少了！”
“胡说！那些都不是正经的书生！”
“你还晓得那书生正经不正经？厉害！”
“去年三月的书生，比你还不正经！”
“我可是正经人！”
“姜老头是个正经人！”
“正经个屁，我看见他半夜去刘寡妇家了……”
“乱讲！”
江瑞景等了等，还是没压住好奇心，问道：“吴兄，这宅院没有不妥的地方吧？”
无尘子想了想，又取了驱邪的符箓，用石头包裹着，远远便扔入那宅院的更深处去了。
“这道士比前边的几个小心多了！”
“好像不咋地！”
“也是！”
“都不见起坛作法，应该不咋地！”
“嘘，小声些！”
“你们说，这道士敢不敢进去？”
“这么年轻的道士，可惜了。”
没有想象中的厉鬼惨呼之声，也不见妖物逃窜的动作，更没有所谓的隐匿高人的厉声呵斥“小辈不懂礼数”声音，只有旁人诸多猜测议论，议论得江瑞景心中忐忑，神色也是红白变化。
无尘子等了等，才道：“江兄，要不我们晚上来此地看看？”
“大约是日正当中，阴邪之物只能隐匿了。”
言罢，不等江瑞景回应，在许多人同情眼色和好奇眼色中拉着江瑞景跑到旁边的破落茶水铺子，点了杯清茶，便开始偷听起来。
修道之人耳清目明，确实有些好处。
无尘子一边与江瑞景谈论些乡野见闻，一边留意茶馆内各种谈天说地，看能不能从这里听出些蹊跷。其间也有不少出入之人，虽然也言语间也提及了那鬼屋之中种种趣事，只是大多都是某月某日谁谁谁进去，然后七窍流血死在门口，又某月某日某某大师进去降妖伏魔，也惨死门口，又有许多人专程留意了据说今夜会去里面探探的二人。倒是本地邻里对此了解颇多，便是三岁稚子也知晓避开这鬼屋，反而是鲜少受害。
分明是一个也没见到过被害的本地人。
书生文人死在这地，自有学政管理了去，道人和尚死在这地，也有官府之人收尸了去，许多性命，都只化作几句谈资，几句警惕言语。
隔了三两个月，还是有和尚跑到门口打坐念经的。
刚开始这些人还好奇，事后都习惯了，最多施舍点斋饭。
进去的，该死还是要死的，和尚念经也没用。
江瑞景大约还是有书生气息的，在这茶馆之中虽没有各种鄙夷，但许多言语说法，使其气息浮动，心神不安，只是其看着无尘子优哉游哉地喝茶嗑瓜子，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熬一下。这里面应该也有旁的打算，但毕竟其与无尘子所受约束不一样，日后路途也天差地别，故而无尘子也不顾忌太多。
无尘子看江瑞景这般形象，略感好笑，却又有些无奈，然后便是随着一起熬到了傍晚，看着月色一点一点爬起来，然后越发明亮了。
今夜竟然是十五！！！
无尘子猛然惊觉此事，便有了退却之意，但看了看周遭相比算不得稀少的人群，又有点不甘心——无尘子只是想找个安稳谋生的手段，然后便是安定下来，在这百江郡的庇护下悄悄修行。
只是，怎么自己便无意间如同鬼迷心窍一般，跑来看这鬼屋了？莫不是云中老人暗中下了手段，自己不知不觉间便中了招？又或者自己是被那莫名的来的一点残缺传承，便被蒙了心智？
以当下的见识修为，无尘子也只能打定主意，见势不妙逃命为上。
江瑞景推了推无尘子，乱了其心中盘算，道：“吴兄，我们先进去看看？”
无尘子点点头，却又拿了护身的符箓将两人都带上，又拿了逃命的遁身符，颇有心疼地给了江瑞景一张，道：“这符箓可以用作逃命，危急时刻以中指血沾染便可使用。”言罢，便手执自碧霞观借来的似乎并无法力的辟邪八卦镜，缓缓向鬼屋而去。
江瑞景不似无尘子这般见识过清源寺那处的恐怖妖怪鬼物，倒是先一步迈入传说中的鬼屋，无尘子反而踟蹰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迈进去。
“哟，还真是不怕死地进去了？”
“明天又要找衙役来捞尸了……”
“还是先找县内的学政？”
“我们直接找了衙役就好了。”
“可惜了那个俊俏的小哥儿了……”
“那道人也是年轻。”
众人议论都被那鬼宅外间无形之墙挡住了一般，半点也没有传入二人耳间。
一入了这鬼宅，便有瞬间从人潮闹市回静谧深山的感觉。无尘子有些忐忑的回头看去，明明还能看见人影幢幢，却听不见半点声音；再往前看去，仅有宅院飞檐黑瓦在月色下的模糊影子随着草丛摇曳，而先一步进来的江瑞景，已经消失了！
无尘子瞬间便觉得毛骨悚然，转身向后退去。
但这一转身，无尘子才发现，自己这一步迈入，便似乎是走了百步千步之遥，而后面的鼎沸人声，只是幻象而已。转身后，无尘子面向的，仅是一片漆黑，在百步千步之外也有那点点人影火光，却遥不可及。
又是个阵法？！
还是个幻术？
身上的护身符，驱邪符并无半点异样。
“卧槽！”无尘子骂了声，只得再度转身，向着江瑞景追过去，希望能追到那个书生。
不过是片刻，无尘子便在这大小三进的院子里面转了一圈了，一片安静，除了自己开门撬锁的声音，便没有半点江瑞景的痕迹。
“汪```汪```汪```”
忽然间有轻微小奶狗叫声声响起，若不可闻，也将早已绷紧的无尘子炸了个立身跳起，然后便悄然循着声音所在寻去。那发声的，确是个小奶狗，大约尺许长短，于一堆枯草之中挣扎抖动，因其色黑，在月光下几乎不可见。若非有之前微弱吠声提醒，无尘子也寻不得这小东西。
无尘子以驱邪符箓试探了一下，小奶狗毫无异样，又以“法眼”查看，小奶狗也仅仅是条小奶狗，与这宅院一般看来无有半点异样。无尘子却是有些无奈了，扔下不管吧，又放不下一点前世的宠爱心思；带走呢，又很有可能是个大凶物。
无尘子正在纠结中，忽有一点荧光冒出，三尺地方都生出碧色，鬼火闪烁。
又有声音传来：“小家伙，有这么害怕么？”
无尘子顿时被吓得瘫坐在地上，片刻又连续扔了十余道辟邪符，又马上取了遁身符，便要开溜，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妈蛋！”
无尘子几乎亡魂直冒，随后脑后便中了一击，瞬间便晕了。
“咦？这是回来了？”
无尘子清醒过来，便看见自己已然躺在医院里，旁边是年迈的老父。
“醒了？”
“这样，就没啥事了。”
有个医生模样的人检查上下鼓捣一番，确定无恙，将无尘子父子二人“赶”出了那医院。
自医院出来，无尘子还是懵懵懂懂的。
前一刻，自己还在某个世界的鬼宅之中“探险”，几乎便要被一个不知名的存在给灭杀了，还在担心自己然后会不会被纠出根底，下一刻便回到了自己穿越前的世界，时间线也能跟自己穿越之前对上，几乎没有错失的期间。
然后无尘子上下摸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诡异的地方，没有传说中的穿越系统，青铜门啥的，也没有戒指老爷爷什么的。即便是自己的脑袋，也没有突然间便变得极为聪明，能够短时间便记住多少本书什么的——最明显的证据，便是自己还是记不住小时候的大部分事情。
倒是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大部分都能记得住。
不是幻觉，是真的。
真是诡异！
无尘子暗暗叹息。
而后，无尘子回家休息了个把月，主要的却是在梳理穿越后的记忆，虽然明知那些修行之法已经修不出什么成果了，却还是忍不住暗中修行，也在继续画制符箓，习练咒语，踏动罡步，呼吸吐纳，运转周天。
便是老父，都忍不住以怪异神色看之，旁人有知晓的，也是议论纷纷。
这小孩疯了？
这小孩是摔坏了脑子？
这吴家小孩神经了？
无尘子也知晓这些风言风语，却还是坚持了下来。
大约，无尘子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的念想吧。
见了仙神世界，当个凡人，总是不习惯的。
待得只是摔了一跤的身体彻底恢复了，种种奇妙也被证明只是幻想了，无尘子又开始去寻找工作。以他的经验能力，也就能找个普普通通的单位，老老实实地上班，看办公室里面的各种喜剧悲剧表情剧，看办公室外的种种天斗地斗人斗，生活倒也不算是无趣。
明明与自己切身相关，但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这奇异感觉，也困扰着无尘子。
在看了半年的“宫斗”剧情后，无尘子也不得不在老父的要求下，找了个还算心思单纯的女人谈恋爱，然后自己也成了“宫斗官斗”中的一员。职场上的争斗，生活中的争斗，便是与亲近的人，也是各种“争斗”。
不斗，就活不下去？
明明看的明白，也想的明白，也能压下心思，甚至十分厌倦，厌恶，深恶痛绝，却还是不得不与人争斗，这般奇异感觉，和探明这奇异感觉来历的心思，才是花费了无尘子大半心力的根源。
好像原本便没有拥有过的宁静，距离自己又远了一些。
接下来的人生，便是跟绝大部分人一样，在职场上混死混活，在生活中相互忍耐，在人际关系中尔虞我诈。就算是对对亲近的妻子儿女，无尘子也总觉得有那么一层淡淡的疏离感，如何也消减不了。
时间便在一日一日的磨蹭中逝去。
精力也在一日一日的挣扎中耗去。
每日都是白天忙于工作，夜晚累于生活，偶有假日，多是呆愣于电视电脑之前，慢慢找寻那已经藏于不知哪个角落的记忆，想着能不能见得一点那修行的奇妙。
神仙啊。
修行啊。
或者心有不甘，无尘子仍旧是在坚持那点蛰龙睡功，任凭同床发妻如何嫌弃，雷打不动。
偶尔，老妻也在取笑：“老头子，你以为你修气功啊？”
无尘子瞬间心动，嘴上却是不放弃，回道：“哪有什么气功，只是少时的一点习惯……”
然后便是老妻嗤笑：“呵，还少时习惯？”
无尘子便沉默了，如何也不接话了。
似乎是一瞬间，无尘子便老了，动弹不得了，然后是愣愣地看着一直被老妻宠了多年的孙子孙女围在床边，又看着已经颇为残破的老宅，思绪万千。
“都已经是大半辈子了，还是放不下那不知是真是假的穿越？”
“或者，其实是我放不下那长生不了的想法？”
……
恍然一梦，似乎百年，又似一瞬，无尘子清醒了过来，摇晃几下脑袋，先将那怪异感觉镇压下了，又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什么事情，稍微环顾，便知道自己还是在那鬼宅之中，并没有真的穿越回前身所在的世界。
此前所见所为，黄粱一梦而已。
再稍稍留意，身边的小狗还在悄然酣睡。
吧唧吧唧。
很香甜。
无尘子再看看天上，皎洁圆月当空，周围也是寂静一片，显然还是在半夜。
无尘子稍微缓了一下，将又翻滚起来的似真似幻的一辈子记忆强行压下，想也不想便向着门口冲去，但跑出几步又停了下来，思绪电转，又折身将小狗抱在怀里，便向着院子大门冲去。至于江瑞景，无尘子是没有见着，此时也顾不得了，也没法子照顾了。
意料中的阻滞感觉没有出现，无尘子顺利地冲出了那莫名的屏障，然后转眼就看到了正急切地盯着自己的江瑞景。
“吴兄，你也出来了？”
江瑞景神情缓和了许多，又看到无尘子怀里的小土狗，诧异道：“吴兄这狗，是从哪里来的？”
无尘子讷讷笑笑，避开话头，反问道：“江兄在里面可受到了惊吓？”
江瑞景脸色也变了三变，惊恐惋惜侥幸电闪而过，将无尘子拉着便走，道：“这地儿以后我是不会来了！”
看来是遇到什么了？
是迷踪阵，还是见着鬼物了？
无尘子深有同感，但想到自己在里面的经历，感觉复杂，也不乐意来这诡异地方了。
二人逃也似的出了西城，看了周遭静悄悄黑漆漆一片，才想起来已经是大半夜了，千种想法万般感觉，都不是这个时候详谈的，最后无奈，二人只得随意找了个客栈勉强将就了一晚——至于去江瑞景家借住，无尘子是不乐意的，毕竟江瑞景有个五十岁却老得跟七十岁差不多的老母，无尘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劳烦之。
将睡得特别香的小狗安置一旁，无尘子便与江瑞景一道睡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江瑞景大清早便起了，与无尘子一起胡乱地食用了些早点，又神色复杂地看了无尘子用肉包子喂狗，暗暗骂了句“人不如狗”，这才又与无尘子一道去往第二处宅院。两人都对昨晚的经历心有顾忌，并未言语。
无尘子不想自己再与自己前世种种被人探知了，因而闭口不言。
江瑞景应该也别有收获，或者也如自身一般，并不欢喜，故而没有与无尘子粗说一二。
另一处宅院却是在城南，比昨夜前去的鬼宅足足小了一大半。
但银钱，不比上一家少。
这宅院原主也是个小官，姓蒋，然后“运气不错，勤勉守职，得了上司提拔”，顺利地成了望江县的县令，过些时日便要赴任了。至于这老宅子，本不是蒋县令的祖宅，且蒋县令这次疏通关系又耗费了不少银钱，约莫是囊中羞涩，因此很是急迫地便要出售，有那牙行的说售价稍稍低了些，也无妨。
这院子之中有一棵老桂树，百多年岁数了，每年桂花时节香遍四邻，县令夫人很是不舍，说不得将来会将这老桂树移走。
前后两进院子。
不小了。
江瑞景打听了不少消息，无尘子自己又连猜带蒙，隐约猜到了这房子背后的牵扯，又有牙行转给江瑞景，江瑞景又与无尘子说了一遍。
最后江瑞景还细细看了看无尘子神色，小心翼翼，有些怕无尘子对这房子不满意。
主要是有点小。
一个人住妥妥有余，但日后无尘子收了弟子，可能有点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