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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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火车

江娟是老江家第三个孩子,也许是因为有两个哥哥的缘故,江娟从小便格外的调皮捣蛋。她会把冬天的水井里灌满了雪,雪融化后冻成了冰,冰结在水井上。在第二天早上,每每被母亲在院子的骂声吵醒。但每次母亲只是刚开口,便被父亲以头一天下雪的理由搪塞过去,于是孩子们便免了顿挨骂。但不是每次都能够逃得过,如果夜里没有下雪,那就免不了母亲拿着笤帚去掀孩子们的被窝了。父亲说不过母亲,所以只能在一旁垂头丧气的看着。尽管三兄妹常常打的不可开交,但在这件事情上是一致的团结,谁都嘴硬不承认,于是母亲便要脱下他们的裤子挨个打。每次快要打到江娟的时候,二哥江大春都会主动承认错误,大哥江大军由于睡觉离着江娟远,说话的时候也总是抢不过二哥江春。结果无论三兄妹做什么,江大春都是挨打的最多,久而久之也就打的皮了,母亲的笤帚还没落下,他就已经哎呦哎呦的求饶了。于是母亲便没心再打了,扔下笤帚准备去修那口井。

父亲在母亲发火的功夫已经修好了水井了,水汨汨的流了出来,升起一团白色的雾,弥漫在寒冷的天气中。母亲吭哧吭哧的压着水,父亲绞着手在一旁看着,不知道干什么好,这个时候总是会无端的被母亲骂,毕竟刚才打孩子是没有舍得的,所以父亲只好犯错不干活找骂,母亲的气才会消下去。果不其然,母亲便对着父亲喊道:“你只会喘气吗?我都忙成什么样子了!”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才会笑盈盈的过来接过压水井,开始干活,而母亲因为父亲良好的态度,气也已经消了一大半。

一家人总是要找到一种平衡的。

江娟的父亲江富是镇上的裁缝,在国营被服厂上班,因为衣服裁剪的好,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打完了水,江富便穿上大衣去上班了,江富并不是本地人,是响应毛主席的垦荒号召来倒林业局的。来的时候还是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林业局也没成立。本来是准备好上山下乡随时吃苦的,却不料被自己祖传的裁缝手艺给拦住了去路。队里领导看小伙子有做衣服的手艺,就把他留在了后方做补给。江富气的直跺脚,三番五次找领导要求上前线。领导告诉他不是不让他去垦荒,你看大家都要有衣服穿,有饭吃,咱们有做饭的,那也少不了做衣服呀。你这做好了衣服一样是给垦荒队出力。领导这样劝着江富。江富便也被说服了,就尽心尽力做好每一件衣服。

江婶,名字叫陈淑云也是垦荒队的一员,虽然个子不高但是非常能干,领导看在眼里,便有意撮合他们。虽然不是自由恋爱,但也是组织批准,江富还是非常满意的,只是江婶那奔放的东北性格着实让江富受不了,在这个时候江富就会灰溜溜的逃走,架自然吵不起来,但也让江婶憋了一肚子气。好在江富也经常用剩下的布头做一些小装饰,拿回来江婶自然是高兴不已,这一肚子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半圆河的铁路桥上总是有蒸汽火车经过,每每这个时候,江大军便带着江大春和江娟一起去看火车。在寒冷的冬天,火车冒出的蒸汽常常把火车头隐藏,离远看去就好像一个白色的狮子。

“大哥,你说这火车去哪呢?”大春怼了怼大军。

“我哪知道,你看他从北往南去,车厢拉了好多木头。有时候也拉人。”大军说到。

“我知道我知道。”江小娟举手说:“妈告诉我说南方没有红松,拉过去支援建设去了。”

“你知道啥,小丫头片子。”大军拍了一下江小娟。

江小娟看的火车入神,连母亲给做的新手套掉了都不知道。她扎着两个小辫子,毛茸茸的脑袋转来转去。火车载着一车的木材呼啸而过,大军把江小娟从栏杆上抱下来,忘记了掉在地上的手套。

“大哥,山的那头是什么呀?”

“山的那头还是山。”江大军拉着小娟的手说道。

“那为什么不是水呢?”小娟问到。

“那要走出大山才能知道呀。”江大军耐心的说。

“走出大山?我现在就想出去看看。”大春不耐烦的说。

“你才几岁?”大军教训道。

“大哥背,大哥背。”小娟走着走着就不走了,坐在地上耍赖起来。大军无奈的蹲了下来。

他们三个就这样老大背着老三,手里牵着老二,在小兴安岭没膝的大雪里往家走去。

天气真冷啊,小娟很快就发现手套不见了,手被冻的通红,便开始哇哇大哭起来,风吹着被泪水流过的脸颊更疼了,大军把小娟放下,用袖子擦拭她的脸,她哭的更凶了。

“别哭了回去找找吧。”大军安慰道。

“手,疼,哇哇。”小娟还是停不下来。

“得了,我的你先戴上。”大春拿出了手套。给小娟戴上,自己则把手抄起来。

小娟戴上手套马上就不哭了。

“那也得回去找找,要不回去该挨揍了。”大军说到。

“随便你,我皮厚,抗打。”大春说到。

“你挨打,我挨骂,这个小的窝里横。”说完又大军背着小娟,牵着大春,往原来的位置走去,白雪被踩的吱吱呀呀的,好一片壮阔的林海雪原。

可惜的是三个人并没有找到手套。

大军有点范难,三个人四只手套,怎样回去才不会挨骂呢。

他带着弟弟妹妹,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唉,就说自己丢的吧。反正挨揍了还能给再做一个。

回到家,江婶已经做好了饭等着这三个小孩子,今天的主食是馒头,菜是萝卜炖白菜,难得一块猪头肉。小娟馋,上去就啃了一口。大军和大春不敢,他们俩则每个人用手指在小娟嘴上擦了擦,然后舔了舔。很快江富回来了,看见了桌子上的猪头肉。

“今儿咋了,咋有肉吃?”江富放下衣服。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这还有个小牙印。”他自言自语道。江小娟呲着牙冲着江富笑了,江富把江小娟抱在腿上。冲着江婶问到:“家里要来人了还是咋了?”

“没有啥人,这不是老王家那块布让我给做衣服,我也没要他们家钱,给我送块猪头肉。”淑云擦擦手,说道。

“哎呦,给我的小丫蛋来一块。”说着用小刀割下一块肉,放进江小娟嘴里。

大春和大军见状,立马凑过来。“爸,我也要。”“爸我也要。”

“都有都有。”江富忙活起来,给孩子们切猪头肉。

“你这把他们都惯坏了,哪有全吃完的,不得留点嘛。”淑云说道。

“哎呀,下回再买呗。”江富说。“看我这几个崽吃的多香。”

大军并没有怎么吃,反而是大春和江小娟吃着吃着就打起来了,眼看着最后一块了,这两个人在吃上谁也不让谁,什么友爱互助,尊老爱幼什么都没有了。

大军被他们两个吵的烦了,直接把剩下最后一块全吃光了。

大春和江小娟都被气哭了。

淑云被孩子吵的不行了,就出门去捡柴火,留了一地的鸡毛给江富。

江富哄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生气。一个一个的哄。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了,大军和大春在写作业,江小娟在烤土豆。淑云这个时候进屋了,整理孩子的衣服,发现少了一副手套。

大军眼尖,看见淑云盯着手套的时候,立马跑过来,“妈,我手套丢了。”

淑云无奈看了看他。“你咋还撒谎呢?”

“没有啊,就是我的手套丢了嘛。”

“丢的是一副小手套,那分明就是你妹妹的。”淑云有点生气了,似乎不是生气丢手套的这件事,而是,大军在撒谎。

“行了行了,丢手套了再做一副嘛。”江富喝了一口热酒。“没事,爸一会给你做一个。”

淑云没再说话,去厨房剁鸡食去了,当当当的,又吵又热闹。

屋子里渐渐热了起来,暖暖的哈气爬到了窗户上,结成了美丽的霜花。每一个窗户上的窗花都不一样。江小娟最先发现的。“大哥,二哥,快来看。”

大军和大春正在拿着棍子玩打架的游戏,没时间去看。江富就抱着江小娟去看窗花了,江小娟对着窗花哈了一口气,咯咯的笑着,用小手的温度,按出一个个手指印来,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火车的图案。是啊,火车去哪了呢?对于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那也是未知的事情。

三个孩子陆陆续续都睡着了,淑云在昏黄的灯光下,给孩子们重新做棉手套。她比了一下小娟的小手,边做边笑着。江富睡了一觉发现灯还亮着,“咋还不睡嘞。”

“小的弄丢手套,我给她缝一个。你早点睡吧。”

第二天孩子们起来的时候,手套已经做好了。江小娟看着枕头前的手套,开心的说着,“又有手套了。又有手套了。”淑云和江富早就出门上班了,饭放到锅里,大军端了上来,大春和江小娟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吃了。

“慢点啊,你们两个。”大军怕烫到他们了,有点着急的说。

吃完饭,大春惦记去看火车,大军想着也好,去看看还能不能把手套捡回来。

推开门,一股凉气涌进屋里,江小娟被吹的疼,又要哭,大春赶紧把她的脸唔上。于是他们三个人踩着小兴安岭没膝的积雪出发了。大春不愿意两只脚走路,只愿意一蹦一蹦的,像一只欢快的狍子。大军背着江小娟的缘故,无法走快,只能在后面一遍一遍的喊大春慢点。就这样他们三个又重新回到了原丢手套的地点,雪已经覆盖很厚了,大军和大春使劲的刨着积雪,江小娟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远远的一列火车,从北边过来,呼啸着,隔着栅栏,停下了,三个孩子看的出神。

“大哥,我想上火车。”大春突然说。

“别瞎扯,咱们没有钱,坐不了火车的。”

“没有钱?我又没说去检票口,我们扒着火车走怎么样?”

大军被大春的话吓到了,直接就给他一脚。“你要是敢扒火车,不等妈打你,我就敢扒了你的皮,不要命了。”但是他们俩说话没注意的时候,江小娟已经从铁栅栏的缝里钻了进去了。趁着列车员开门的功夫,已经爬到车厢里了。

“小妹呢?”大军突然反应过来。

“小妹呢?”大春也低下头寻找,一抬头,看见江小娟站在车厢里面的车厢连接处笑呢。

“大哥,二哥,我上来了。”然后就往车厢里面跑去。

大军当时就吓坏了,脸色煞白,“小娟啊,你别往里面走。”

大春身材刚好也能钻过栅栏底下,不等大军喊来人,已经过去找小娟了。不知道大春跟列车员说了什么。两个人慌慌张张的进车厢里了。不过好在大春和列车员已经上去了,江小娟应该丢不了,大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白色的哈气漂浮在空气里,好像一片云。

列车没有等大春找到江小娟便准时的出发了,轰隆轰隆的白气又弥漫在列车周围,远远看去好像漂浮在云中。是啊,任何事情都是按照时间点进行,又怎么会等你呢。大军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今天肯定逃不了挨一顿揍了。

列车员拉着大春,在车厢里找江小娟,列车上并没有多少人,只看见江小娟,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不停的哈着哈气,看着窗外的景色。

“这两个孩子。”列车员跺了跺脚,“回家真得让你爸你妈揍你们一顿。”正在这时,列车长走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列车长问。

“俩孩子趁我不注意溜车上来了。”列车员回答道。

“可真够淘气的,你们俩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啊。”列车长问。

“我爸叫江富,国营服装厂的工人,在我们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春说到,江小娟则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

“马上联系国营服装厂江富,告诉他这有他俩孩子。”列车长说道。

“是。”

江大春和江小娟看着窗外绵延的景色,层峦叠嶂的山川蜿蜒不绝。大地盖着厚厚的棉被象征着明年丰收的场景。

“二哥,你知道什么是瑞雪兆丰年吗?”

“嗯,我的理解就是雪越大,明年就越丰收。”

“二哥,你看,出山了。”江小娟指着远远大地:“二哥没有山了。”

江大春看着广阔的平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要告诉江大军,山的那头是平原,那么平原的那头呢,平原的那头又是什么呢?

江富接到铁路派出所电话的时候,正在车间裁剪衣服。

“江富啊,电话。”传达室李志国对着车间喊道。

“你好,我是江富。”江富笑着接过电话。但是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要知道,他那两条命都在列车上呢。

晚上的时候列车把江小娟和江大春送了回来,江富和淑云早就拎着江大军等候多时了。

从来不发脾气的江富上来就给了江大春一脚,把江大春踢了老远,很久才站起来,江富拎起蒋小娟来对着屁股就一顿打。江大军在旁边不敢吭气。淑云拽着这俩儿子,往家走去。自言自语道,这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不过江大春很高兴,托妹妹的福,坐了一次火车。尽管挨了揍,但是总是觉得这件事是值得的。

“大哥,我知道了,山的那边是平原。”大春对大军说。

是的,山的那边是平原,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是永恒追求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