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剑穿成糖葫芦
叶蓁蓁是玉阙真君捡回朝云峰的孤女,而谢凌洲则出身人间四大仙门之一的衍虚天宫。
平生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叶蓁蓁喜欢谢凌洲,自九岁那年初到朝云峰起。
谢凌洲从不在意除了修道与练剑之外的事,多年以来,二人之间称得上有来有往的交流常仅限于一起修炼时的只言片语。
回想起来,二人一道练剑的日子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同样拜在玉阙真君门下,谢凌洲的天赋比她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就连他自创的那套琼云剑法,她不分昼夜地练好几个月也才堪堪突破第一层。
这些年来,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凌洲身后,学他学过的诀,练他练过的剑,走他走过的路,小心翼翼地期盼着他某日回头一顾,予她一记眼波。
她捧着千辛万苦寻来的灵丹,献宝似的送到他面前。她为他缝补道袍,烹煮餐饭。
她知他不喜浮华、爱着素衣,她知他三更练剑,不惧寒暑,平生所愿仙道通达,她知他于世间百味中偏爱甜蜜,这一点甚至连他自己也从未发觉。可她从来不知道,他竟已与他人定下一桩婚约。
叶蓁蓁挣扎下床,颤抖着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冰凉的液体入喉,她失神地捧着茶盏,跌坐在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听使唤地坠落,浸湿她胸前衣襟。
如今怕是整个朝云峰的人都一门心思地关注着谢凌洲的情况,她的这方天地因此显得格外冷清。
为了破开那妖的杀阵,她以寿命做筹,动用了朝云峰的禁术,此刻体内气血翻腾,像扎过千万根银针般刺痛难忍。
可身体上的痛楚却不足心头的万分之一。
他为未婚妻伤到心脉尽断,而她为救他动用禁术,不惜自折寿元。
叶蓁蓁抱着膝盖,在地上缩成一团,小声啜泣起来。
“小师妹!”
三师姐苏盈一进屋瞧见的便是叶蓁蓁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快跑几步,将手里的药碗“咣当”一声放到桌上,“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能坐在地上!”
她将叶蓁蓁扶回床上,变出绸帕替她拭泪。
“师尊和几位长老正在为大师兄疗伤,多亏了你带回来的半株月犀花,大师兄总算有救了。”
苏盈端来汤药,递给叶蓁蓁,“二师兄和其他人也都在栖云阁守着。”
她顿了顿,犹豫半晌,艰难开口道:“那女子是凤陵仙家掌门之女,先前流落在外,被师兄下山历练时偶然所救,这才认祖归宗。她同大师兄是幼时长辈定下的婚约。十几年前的旧事,大家都以为……”
她想说大家都以为这婚姻作不得数,可那是以前。
谢凌洲昏迷不醒的七日里,江揽月日日守在床边垂泪,发誓要与谢凌洲生死相随,众人无不动容于这份情谊。
一贯不苟言笑的衍虚天宫长老、谢凌洲的亲生父亲,大名鼎鼎的玄微道君更是当场认下二人之间的婚约。
只要谢凌洲苏醒便与江揽月成婚。
凤陵仙家与衍虚天宫的结成血脉姻亲,中间还捎带一个朝云峰。三大仙门就此结成同盟,这桩婚事,怎么看怎么般配,根本无人提出异议。
江揽月趴在谢凌洲身上哭成泪人的时候,叶蓁蓁正在千里之外孜孜不倦地为他寻找续命的月犀花。
是以她对这几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整个朝云峰,苏盈最清楚叶蓁蓁对谢凌洲的心思,她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比这更要命的是,叶蓁蓁当着众人的面吐血晕倒,玉阙真君由此发现她动用禁术。且她寻回的月犀花不知为何诡异的只剩下半株,恐怕一等谢凌洲的情况稳定,几个长老就要来将她提去细细审问。
“小师妹……”苏盈一点点地舀了汤药喂给叶蓁蓁,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作一句:“你要保重身体。”
叶蓁蓁吞咽过几口苦涩的药汁,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走,“我去看看大师兄。”
苏盈没有拦她。
叶蓁蓁一瘸一拐地穿过青石板路,一路走到栖云阁外。
师尊住的地方与他们并不在一处,叶蓁蓁又伤得极重,身上虚弱无力,往常御剑不过片刻的路程,硬生生耗去她小半个时辰。
守在门口的二师兄褚时英见到她,表现得十分惊讶:“小师妹?师尊和长老们都去找你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看看大师兄。”
叶蓁蓁抚着胸口,轻飘飘地吐出解释。褚时英神色一僵,还是招呼弟子放她进了门。
谢凌洲已经醒了,江揽月坐在床边,两个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仿若一对劫后余生,互诉衷肠的爱侣。
在叶蓁蓁震颤的眸光中,谢凌洲主动伸出手,扶住了江揽月的腰侧。他的视线紧跟着落到她那张绝尘的脸上,一向冷淡的人竟也微微扬了扬嘴角。
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
所见之景当即化作数柄无形的利剑,道道划破叶蓁蓁的心口。她双腿就像灌了铅,死死杵在门口,动弹不得。
“小师妹,”褚时英走到她身边,叹了口气,“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紧接着,遍布整座朝云峰的伏妖铃开始疯狂震动。
“二师兄,有妖物偷袭!”
一个浑身是血的弟子连滚带爬地栽进屋子。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被他吸引。
“小师妹!”
谢凌洲只听见褚时英的一阵惊呼,随后,一道青色残影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叶蓁蓁从未见过如此惨状。
整个朝云峰都被血红浸染。远处,一只浑身冒着黑气的妖物正不知疲倦地吸食着四周弟子的精魄
“咔嚓——”
骨血碎裂的声音传来,方才还在房中为她拭泪的三师姐毫无声机的垂下脖颈,长剑自袖间坠落。
鲜红的血顺着那只死死扼住她的手臂流淌。叶蓁蓁抬眼望去,赫然瞧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妖物鬓间,一颗翡翠耳坠在夜色下闪烁出妖冶的红光。过时的样式,一看就是人间的东西。
“三师姐!”
“师姐!”
叶蓁蓁慌乱地抽出佩剑,顾不得身上欲将她整个撕裂的痛楚,在一众弟子撕心裂肺的呼喊中朝那方飞奔。
“凌洲哥哥!”
少女清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紧接着,叶蓁蓁身旁飞快掠过一道雪色剑光。
谢凌洲比她更先接触到三师姐冰凉的尸体。他毫不犹豫地起剑,直向那妖物刺去,剑招漂亮端正,带着寒气,正是那套由他自创的琼云剑法。
叶蓁蓁忙跟上他,从灵墟中落雨般抽出九张符纸,飞抛出去。
那妖看清她的模样,似是面露讶色。只是生死当前,谁还顾得了其他?叶蓁蓁的符纸在黑云中划出几道锋利的金线,瞬间将妖团团围住,层层灵力爆开,震得整个天地摇摇欲坠。
“凌洲哥哥,我来助你!”
江揽月不顾灵气激荡,一头扎进黑雾,撞到谢凌洲胸前。
叶蓁蓁被她的声音分走注意力,转头望去,只见那片碎裂的天际下,谢凌洲一手拿剑,一手环在江揽月身侧,将人稳稳圈进怀里。
她如被刺痛般愣在原地,正是这一愣,原本被符咒缚住的妖物猛地挣脱,一把扣住她的命门,拖着她飞扑向谢凌洲和江揽月。
“啊!凌洲哥哥救命!”
随着少女一声惊呼,谢凌洲抱着怀里的人飞快转了个角度,叶蓁蓁脸上随即闪过一道冰凉的剑光。
“噗嗤——”
剑气刺破血肉的声音响彻了这方天地。
叶蓁蓁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胸前的青衣破了个大洞,血肉翻涌,有鲜红的液体正自她胸口汩汩涌出。
与此同时,身后的妖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叶蓁蓁的后背随即被大股温热的液体浸湿。
谢凌洲这一剑用了十成十的功力,纵他尚且虚弱,也将她自心口整个戳穿,与妖怪一并穿成串糖葫芦。
随着这一剑重重落下,原本还在打斗的朝云峰弟子全都停下动作,连妖怪逃走也浑然不觉,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蓁蓁!”
震耳欲聋的静默里,二师兄褚时英破音的呼喊划破叶蓁蓁的耳膜。
她眼中盈满了泪,挣扎着提起手中长剑,剑锋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几近完美的弧度,“刷”的一声击在胸前那柄雪白的宝剑上。
在褚时英目眦尽裂的注视下,谢凌洲那把号称“无败”的剑就这么被叶蓁蓁干脆利落地挑飞出去,带起她的皮肉飞溅,仿若一场血雨。
叶蓁蓁握剑的手抖如筛糠,一张脸早已是了无人色,唯独那双阔眼中倏的燃起一把烈火。
在数道惊异的视线交汇下,她疯一般朝那即将逃脱的黑影扑去,一剑戳进她的后颈,紧接着旋了个圈,空手握住剑刃,将妖物用剑死死禁锢在身前,任其如何挣扎也绝不放松一寸。
青衣浸成血衣,片片鲜血慷慨地洒向大地,叶蓁蓁用最后一点力气拖着妖物跌跌撞撞地后退。
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她猛地抽动银剑划破妖物咽喉,旋即向后仰倒,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飘零而下。
谢凌洲如梦初醒般飞身上前,他指尖微蜷,却只来得及捞住她染血的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