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花朵
顾九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闲逛，慢慢就走到了湖边。这湖引得是活水，水声潺潺，清澈见底。午后的阳光正好，落在桥边的栏杆上，又穿过缝隙洒在湖面上，一片璀璨。
顾九不准备上桥，而是在桥下找了个被花草掩盖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随性的坐在了地上，从衣袖里拿出了先前秦溯给她摘的花。
花瓣被挤压这么久，有些蔫巴了。
顾九低垂着眼，安静地看了花朵一会以后，伸手开始一片片揪下花瓣。
“要……不要……”
“要……”
“不要……”
顾九看着最后一瓣，苦笑一声把它揪了下来，“……不要。”
此时，外面却突然响起别人谈话的声音。
顾九的目光越过层层花木，看着桥上的两个身影——是秦溯和宋菡初。
“秦溯，我真的很喜欢你。若你同意，我立刻求父皇给我们赐婚！”宋菡初显然是挡在秦溯前面不让他走过，才有的这番交谈。
秦溯后撤一步跟宋菡初保持距离，他的语气算不上好：“五皇女，我不会和你成亲的。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了。”
宋菡初显然也怕被别人发现，不敢说的太大声，情绪却很激动：“为什么！我哪里配不上你了？我向你求爱了这么多次，每一次你都要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我！连一点点犹豫都没有吗！”说到最后，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五皇女。从一开始我就很明确的拒绝了你，也从来没有做出什么让你误会的举动。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纠缠在一起呢？”秦溯讲到这里的时候，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甚至又后退了几步——宋菡初疾步上前，从动作来看是想要抱住他。
宋菡初心都碎了，她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只在遇上秦溯的时候，求爱的时候，赶跑其他追求者的时候，她简直觉得自己低微到了尘埃里。
可即便是这样，秦溯的目光还是从来没有放在她身上过！从来没有……
其实她也不介意多等几年，反正秦溯从没表现出喜欢其他人的样子，也许只要她陪在秦溯身边的日子够久，他的态度就会软化下来，就会看她一眼……到时候他们水到渠成……
可是她害怕了。
今天看到秦溯给顾九摘花的时候，她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秦溯从来没有对谁表现得这么么温柔过。以前他身边走的最近的异性是陆绯，他对陆绯也很关怀，可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们绝无可能，而且陆绯喜欢的人是顾玠。
但是他对顾九是不一样的。
她爱了秦溯这么久，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秦溯对顾九绝对不一样，哪怕他们还没有表现出情爱，可是这份特别……宋菡初只要往那方向上联想一下，就觉得自己痛苦的快要窒息了……
“……秦溯，我不可能放过你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你……你知道，父皇一直想让我们成亲的……脸面，尊严，我通通不要了！我就算磕死在我父皇面前，我也一定会求得这桩婚事！”宋菡初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在牌桌上押上自己全部的筹码。
可是就算她这样说了，说得如此笃定，秦溯的态度还是没有半点的软化。她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的确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让她误会、让别人误会的额想法。可是这样，偏偏是这样，她就越喜欢他。她喜欢他的自重，他出于尊重对她疏离有礼，则让她感到敬佩。
宋菡初知道秦溯是良配，她遇见了他，怎么还能够喜欢上别人呢？
“宋菡初。”秦溯声音冷漠的几乎能掉下冰渣，“皇上不会违背我意愿给我们两个赐婚的。你在骗你自己。”
“皇命难违！秦溯，等圣旨一下，你难不成还想抗旨不尊吗！而且谁说的父皇不敢违背你的意愿！”宋菡初看着秦溯的态度，觉得心里的恐惧在一点点的放大，于是行事越发激进。
这样的秦溯……这样的秦溯简直让她怀疑，就算她陪在他身边一辈子，就算他身边一辈子没有任何人，他也不会看她一眼。
秦溯嗤笑了一下，反问：“你难道忘记了，现在的皇帝是怎么厌弃我的？圣旨可以威胁到你认识的所有人，可这里面唯独不包括我。想拿圣旨逼我和你成亲，那你就打错算盘了。”说完这番话，秦溯就打算绕开宋菡初离开。
“……可是你还是要来皇宫。”宋菡初说出这话的时候，秦溯的脸色非常差，但是就算要惹怒秦溯，宋菡初还是要说，就算她只能靠强权把他留在身边，她也会这样做，“秦溯，你是在骗你自己。你不可能抗旨不尊的，你背后是秦家，是三大家族，就算皇家不逼迫你，他们也会绑着你把你送到宫里来！”
秦溯盯着宋菡初看了一会，他眼睛里的风暴几乎要把她碾碎了。宋菡初勉力支撑自己，她知道这是因为秦溯生气不受控泄露出来的威压，也知道——她刚刚说出来的话就是秦溯自己也知道的事实，她扎痛他了。
于是她的眼睛里又带上了些温柔和怜悯，她伸手去抓秦溯的手，“秦溯……”
秦溯一侧身避开了宋菡初的手，收回了目光，也不看她空白的表情，身体一转就要离开。
“是顾九吗！”宋菡初猛地转身抓住秦溯的手臂——她就算不能求得秦溯答应她，至少也要秦溯承认他不会和顾九有任何瓜葛——几乎是吼出来的：“是因为顾九吗？以前你就算是拒绝我，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这话是她情绪激动之下贸然说出口的，她说完之后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恼恨自己的鲁莽。
秦溯一动胳膊，挣开了宋菡初的手，“你以前也没有这么疯魔。嫁给我究竟是你不能自控的感情，还是被我拒绝这么多次已经魔怔的自尊？你自己还分的清楚吗？宋菡初。”
“可是我的确爱你！”一滴眼泪从宋菡初的眼眸中滑落，她确实骄纵，骄傲的不得了，可是也绝不允许秦溯这样反驳自己的感情。
秦溯看着宋菡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是我不爱你，你为什么要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呢？”
两个人还没谈完，一片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是又是一堆人往桥上走了过来。顾九的表情隐在树荫里，分辨不清。她想要离开，可是她若是起身，立刻就要被桥上的人发现，以至于停留到了现在。
进退两难。
桥上的两人也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了。
“我是不会放弃的……”说完这句话，宋菡初便急匆匆的走了。若是再被别人看到她纠缠秦溯，脸上还带着泪痕，她就真的要彻底沦为京城的笑柄了。
秦溯不想跟着宋菡初离开，万一下桥以后又遇见，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跟她说不清楚，可是桥的另一头人声已经靠近了，现在他也不愿意见人，自己思绪也乱得很。
于是，秦溯径直朝湖边走来，想要在这里躲一会，等人走了再出来。
顾九坐在地上，和靠近的秦溯四目相对，就算是秦溯，此时此刻也觉得有几分尴尬。
他咳嗽一声坐在顾九旁边，看着顾九手里被揪秃的花，也是一愣。没认出来这是自己给她摘的那一朵，以为是顾九自己在这想些什么事情，随便揪了一朵花想下个决定。
“这个，不准。”秦溯指指顾九手里的花，语气有几分不自在，这算是在没话找话了。
顾九没回答，交谈嬉笑的声音越来越响，秦溯从这个角度看，发现来的那群人已经上桥了，而能很清楚的看清桥上的人在干什么，顿时觉得更尴尬了。
桥上的宋怜星众星拱月般被其他小姐簇拥着，她们在打趣说宋怜星马上就能和顾玠喜结连理，又说宋怜星这样好看顾玠肯定对她十分有好感。
叽里咕噜一堆废话。
秦溯只希望桥上的人赶快走，他觉得他和顾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几乎要凝住了。可是偏偏事与愿违，似乎是桥上的风景独好，她们倚靠在栏杆上，乐此不疲地交谈着，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
“咳——在决定什么？说不定我能给你提供点建议。”秦溯知道一时半会人是不会走了，便打算开口和顾九聊天缓解一下气氛。
秦溯想到宋菡初刚刚说的“是因为顾九吗？”就不自在地想捂脸。他和宋菡初说话的时候这边一点动静没有，想来是顾九早就在这里了，也全部都听见了。
顾九看着手里光秃秃的花蕊没回答秦溯的问题，单刀直入：“你要是觉得尴尬的话，可以不和我说话。”
秦溯转头看着顾九。顾九却没有分给他丝毫目光，一直在看着手里的花，虽然那已经称不上是花了。光秃秃的一个花蕊，边上沾着一点没彻底撕掉的花瓣碎片。
不是秦溯尴不尴尬，是顾九根本不想和秦溯交谈。
秦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却奇异的平复了情绪，看着那朵花久了，突然问道：“这是我给你摘的那一朵吗？”
桥上的人还是在吵闹，现在的躁动的年纪，爱情就是一个无法避免又十分流行的话题。笑声，谈话声，盖过了风掠过树梢的声音。
顾九改坐为跪，把手里的花放到湖面上，然后手指一松，那花便轻巧的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流远去。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听的。”顾九说了这么一句，答非所问。
秦溯一愣，笑着说道：“没事，毕竟是你先来的。”他的目光也不自觉跟着那远去的花而移动，等到一点都看不见了，才又看着顾九。这才发现，地上是被摘下来的花瓣。
边缘有一点点蔫了，但是那颜色，真的和他摘给顾九的那一朵很像。
“我还是第一次给别人摘花……那朵花呢？”秦溯突然想要得到这个答案，也许被顾九揪秃的那一朵真的不是他给他摘的那一朵呢。
顾九转头看着秦溯，没回答。而是随便从旁边的花丛里面摘了一朵花递给秦溯，“我想可能是我的问题……你帮我测一次。”
秦溯看着被塞到手里的花，一愣。虽然刚刚说这个法子不管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乖巧的开始一片片把花瓣揪下来。
“是……”
“不是……”
……
秦溯看着剩下的最后一片——那代表着不是。
顾九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是命运呢。”说完伸手想要接过秦溯手上留下来的一根花茎。
没来由的，秦溯此时非常不喜欢顾九嘴里说的“命运”，他拿着花茎的手后撤，没叫顾九拿走。他揪掉最后一片花瓣，改口道：“是。”
顾九眨了眨眼睛，失笑道：“你这样揪花瓣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现在心里的答案是什么？”秦溯学着顾九刚刚的行为，也把这朵花放在湖面上，任由它随着水流而去，“刚刚被你揪秃的花，就是我给你摘得那一朵吧？那朵花是什么答案？”刚刚秦溯还用的是问句，现在已经换成肯定句了。
“……不是。”顾九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失落，还有一点点被秦溯发现了的尴尬。但是更多的是解脱，在秦溯张口之前她又补充道：“我觉得这个答案就很好，是我预料中的答案。”
“真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那为什么还要再让我测一遍？”秦溯不信顾九的话，如果顾九现在表现的更活跃一点，情绪不是这么低落的话，他是不会就这样拆穿她的。
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骗自己说喜欢？
顾九的声音很低的解释给秦溯听，低到有点不真实：“……也许在我心里我真的不喜欢那个答案，但是那个最好的答案……我想再让你测一遍……是想看看能不能得到我心里的那个答案。但是，事实如此。”她微微抬头看着天空，暖黄色的日光穿过树梢打在她的身上，点点光斑。正巧有一束落在了她的眼睛上，于是睫毛变得透明、泛着金光，琥珀色的眼睛就这样变得很漂亮。
秦溯望着顾九的侧脸，这样一副美好的景象照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甚至觉得这一刻的顾九很神圣，又叫人心怜。一直被主人极力掩盖的悲伤感情表达在她的一颦一笑里，这样伤感的气质，这样好的日光，秦溯根本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