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误会

吉普车扬起的尘土还未散尽，车门已被殷勤的公社副书记抢先拉开。五十多岁的胡德富腆着肚子，油光发亮的脑门上沁出汗珠：“王局长您可算来了，我们正处理毁林......“

“处理？我看是要烧活人吧？“林业局王局长拂开搀扶的手，黑着脸指向仍在冒烟的火把。他身后跳下车的林小满快步上前，将烧焦的批文拍在石碾上，纸页间夹着的金属徽章当啷作响——是枚护林员勋章。

胡德贵缩在人群后，偷偷用袖口擦拭弯刀上的血渍。冷不防王局长鹰隼般的目光扫来：“胡会计，去年县里表彰的防火模范是你吧？怎么防火带成了私垦地？“

“这...这是误会...“胡德富掏出手帕擦汗，中山装腋下洇出两大块汗渍。

“误会？“王局长从公文包抽出一沓照片甩在台上。最上面那张清晰可见陈超胸口的伤疤，背景是烧焦的山林与新建的防火沟，“护林队日志记载，陈超上月独自扑灭山火三次！“

人群哗然。几个曾被陈超从火场背出来的老汉突然高喊：“陈娃子是救命恩人！“赵铁柱趁机举起半截焦黑的松枝：“这就是他扑火用的树枝！“

胡德富急得直跺脚，官腔都变了调：“王局您听我狡辩...啊不解释！“滑稽的模样惹得几个妇女憋笑出声。他肥硕的身躯卡在石台边缘，活像只翻不过身的王八。

“解释这个！“王局长突然亮出个透明证物袋，里面金灿灿的矿石闪着微光，“陈超去年发现的金脉标本，让省地质队找到了稀有金属矿！“他转向呆若木鸡的胡德贵，“而你，私采的麝香鹿角够判十年！“

方才还嚣张的猎户们顿时腿软，腰间鼓鼓的皮囊接二连三掉出带血的鹿角。林小满突然指着胡德贵的千层底布鞋：“鞋底沾的是不是熊血？“众人定睛看去，崭新的白布底果然泛着诡异的褐斑。

“拿下！“王局长一声令下，稽查队员如猎豹扑食。胡德贵慌不择路撞翻浆糊桶，整个人栽进糊着大字报的浆糊里，活脱脱成了粘满纸片的滑稽雪人。

“铼钼矿脉横穿整座鹰嘴崖！“女地质员靴跟碾碎半块风化的黄铁矿，星火迸溅处竟蹿起幽蓝焰苗，“胡德富你三番五次炸毁探矿点，当我们的光谱仪是摆设？“她突然掀开卡车篷布，五台蒙着防尘罩的精密仪器泛着冷光，惊得几个老猎户连连画十字。

人群忽如分海般让开条道。陈超搀着个佝偻老妇缓步上前，老人枯枝似的手突然扯开胡德贵沾满熊血的中山装——内袋赫然缝着张泛黄的契约，墨迹斑驳处可见“承包熊掌二十对“字样。

“造孽啊！“老妇颤巍巍举起个褪色襁褓，暗褐血渍浸透棉布，“三年前你带人掏了熊窝，母熊循着气味寻到晒谷场...“她浑浊的泪砸在陈超手背，烫得青年护林员猛一激灵。林小满突然夺过契约对着阳光细看，倒抽冷气：“这公章是前任李县长的！“

王局长冷笑挥臂，稽查队员应声抖开七米长的物证清单。泛黄的纸张在热风中猎猎作响，惊飞了老槐树上最后几只麻雀。清单末尾鲜红的省厅钢印刺痛了胡德富的眼，他肥硕身躯突然瘫软如剔骨的山猪，压碎了半筐晾晒的刺五加。

“收网！“随着王局长喝令，二十里外林场骤然响起警笛。陈超却默默退至谷场边缘，将勋章别回磨白的衣领。他沾着泥渍的指尖抚过“守山卫士“铭文时，女地质员正将个玻璃匣递来——匣中黑熊幼崽的胎毛与金红矿石并陈，在夕阳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晕。

晒谷场那头，收音机沙哑的电流声里，山歌渐转为沉浑的号子：

“金线线那个银线线哎——

不如咱青松守山尖——

黑是黑来白是白哎——

火眼金睛辨忠奸——“

吉普车轰鸣着碾过满地谎言驶向暮色，车灯惊起只朱鹮，它尾羽拖曳的霞光恰似陈超勋章上的金芒，在渐暗的林海上划出清朗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