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这边厢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着，县城里江府门口的气氛却不大美妙。
刚参加过省城主考官们举办的鹿鸣宴，从同年们的热情簇拥中脱身出来后，江传芳不似其他新晋举人般春风得意，而是独自带着一干仆从闷闷不乐回乡。
即便是一甲前三，将来官运还未必就能将二三甲永远压在下头呢，更何况只是区区乡试！
故而，虽说他没能拿下头名解元，但，在许多精明务实的同年眼中，第二名跟头名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更别说江家豪富，江传芳出手又大方，显然比清贫的贺伯安更“值得结交”！
饶是如此，依旧无法洗去略输贺伯安一筹的怨气！
关键是，江传芳输得不算冤！
主考官点评过的贺伯安考卷内容流传出来后，他赫然发现，对方的策论文章居然跟前世大相径庭，像是脱胎自此，却又更上一层楼！
考题不偏不难，还很宽泛，让考生们以“国本”为主题论述。
前世，贺伯安分明是以农桑为本这样四平八稳的论述，加上精妙的引经据典，以及他自己深耕农事多年的经验之谈，才能在这群大都只埋头读书、不通庶务的秀才中脱颖而出！
而这回，贺伯安居然在农桑基础上又添了几个莫名其妙的新制度建议，如在各地增设医官、农官等！
其文章跳出传统的以农为本角度，各个层面齐头并进，为百姓造福祉，为朝廷强国力，这等立意显然更加高瞻远瞩，可实行性还挺高，可不就将还只盯着田间地头那点小事夸夸其谈的江传芳压了一头？
江传芳大受打击，想来想去都觉得，贺伯安文章思路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多半是黎山长的点拨所致。
上一世，贺伯安这穷小子没机会拜名师求学，眼界也就仅限于自己切切实实能看到的农桑之事；偏偏如今，黎山长不知怎的生出爱才之心，想把女儿嫁给他，还这般用心指点！
否则，这次的解元肯定能落入自己手里！
江传芳恨恨地想。
更糟心的是，回乡前，他有心借着去谢师的机会跟黎山长提起婚事，结果，也不知道是书院里中举的人太多了，还是倒霉，他反正没捞到能私下与山长叙话的机会，就被其他同年、同学拉走了。
而且，在经过短暂的欢喜后，爹娘就匆匆忙忙赶回老宅，一边向亲朋好友们广发请帖，一边准备大摆宴席。
——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就是没能给江传芳机会歪缠他们，答应去黎家提亲罢了。
鉴于江太太演技了得，江传芳还不清楚她对黎姑娘的真正看法，也就没能猜到，她急忙拉着丈夫先行回永和县操办宴请一事，主要目的就是避免被儿子“讹上”！
他下了马，正要进内院找他娘，重提他那桩好事多磨的亲事，却见着一行人正往马车里搬东西，旁边还有米婆子在监工指点。
“小心点，别磕着碰着，那可是太太专程派人去请的送子观音——哎哟，少爷回来了！不对，是咱们举人老爷回来了！老奴见过举人老爷！”
米婆子猛地发现江传芳回来，刚刚绷着的老脸就露出了灿烂的笑。
她跟在江太太身边多年，亲眼看着江传芳长大，也能勉强算半个长辈了。她这样的家仆，倒不至于在乍闻主家地位升高后突然变得谄媚，不过是带有一丝玩笑性质的夸张化贺喜说辞罢了。
“嬷嬷不必这样。”
江传芳却没能被逗笑，只盯着那个小心翼翼将礼盒放入车厢的家丁，问：“嬷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母亲怎么突然让人请了这送子观音来？”
自己的亲事八字都没一撇，江传芳可不会蠢到觉得这尊送子观音跟自己、乃至未来媳妇有关。更何况，米婆子等人这副架势俨然是在备礼，要往外头送人的！
他心里隐约浮上个不悦的猜想。
难道是……
果不其然，米婆子笑着回话：“能劳动太太请这观音，当然是自家人有了好消息，少爷很快就要做舅父了。”
她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喇喇说云巧有喜的事，只说这车礼物是准备送往桐花村的，本该一早送去，只是因为家中布置宴席太过忙乱，人手不足，这才拖到了下晌，云云。
说到最后，还喜气洋洋用“双喜临门”这个词来作为点评收尾。
心中猜想被证实，江传芳更憋屈了。
要不是米婆子很得母亲看重，他都想当场骂人了！
这算什么狗屁双喜临门？
分明是流年不利！
去后院的路上，江传芳脸色微微发绿，一想到米婆子口中提到的舅父一词，就觉得牙酸。
云氏没传出喜讯之前，他还可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刻意不去想某些事。但，现在孩子都有了，就让人很难忽略造成这一结果的过程。
他分不清对云氏究竟是不甘，还是不舍，亦或是不忿！
总之，在成亲、生儿育女这种大事上，江传芳不太能接受自己被“前妻”远远抛在身后！
见到江太太时，他已经调整好心态，没有多费口舌，直截了当提出。
“母亲，求您替儿子去黎家提亲！”
江太太心里暗暗叹气，将早前的借口原样榜出来，提议等春闱后再去，却被他断然否决。
理由是，桂榜已出，不排除其他考中举人功名的去黎家提亲，不能被人捷足先登。
“且不说当初那八字之说是否可信，现如今父亲身体愈发康健，想必是无碍的。再者，去岁咱们家与黎山长家走动时，对此事早有默契。儿子既已中举，就该践诺。若是半点动静都无，只当忘了这回事，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道是忘义负恩之辈？”
江传芳神色严肃，眼神清明，看不出他被情所困。
若非江太太这般了解他的人，乍一看，说不准还要被这“一诺千金”的说辞骗了过去，只当他是个妥妥的正人君子！
“罢了罢了，你既有主意，娘依你就是。后日就要开席，肯定是赶不及了。谢师礼已经送过，这会儿，要不先让人送张帖子过去。等摆完宴，爹娘再和你去一趟乐州？”
江传芳这才高兴起来，亲自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封长信给黎山长，表明自己求娶黎家女的决心，并点了个心腹青砚，亲自快马前往乐州送信。
青砚快马加鞭赶到黎家，信笺还未来得及送出，却见一行人眉开眼笑地被送出黎家大门。
其中一青年相貌堂堂，十分眼熟，可不正是让主人位居第二的贺解元公？
再看旁边做媒婆打扮的妇人，送人的黎家一方表情之亲切，这一幕代表的含义也就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