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6章 迷失者与受救赎者(十七)
在下巢流浪的大半年之中,法蒂玛从未听过那首歌的全貌,魔怔一般反复在她耳边重复的只是“怜悯是盐,救赎是蜜”的单独一句。然而当她在拼命向着教堂外奔逃时,歌声开始在她耳畔间回荡,完整的歌声,沿着盐与蜜继续向下歌唱。
怜悯是盐,救赎是蜜。
盐与蜜,未找到的门。蜜与盐,紧闭着的门。
所有被遗忘的祷告。
所有被埋葬的祈求。
她的脚步踉跄,痛楚沿着摔倒的臀部蔓延,如同游走的毒蛇。歌声围绕着她,弥漫着,旋转着,仿佛有形但隐身的精灵。远方传来脚步声,在教堂的门外,钢铁战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别过来,法蒂玛想,别过来。她想呕吐,力量从四肢百骸流淌离去。她想大喊,想警告法警,别过来,这里有恶魔在歌唱。
但她喊不出来,声音被溺死在喉咙之中。歌声源源入耳,如同亡者的尖叫,如同岁月的叹息。
赤裸着,我们孤独的被放逐。在祂星炬的光芒之外,我们不曾见过太阳的光明。
自祂的禁锢中脱身而出,我们进入了银河——那不可言说,无法言传的牢笼。
我们中有谁理解祂的言语?又有谁曾蒙受祂的赐福?我们中有谁不被永恒囚禁着?又有谁不是终生孤寂,孑然一人?
接近教堂的脚步声变成惊叫,然后被枪声和错乱的步伐取代。法蒂玛的脚在沙土上一软,跪倒在地,那漆黑的晶体将味道强行塞入她的脑海,兴奋剂,那就是兴奋剂。法蒂玛咬紧牙关,粗重的喘息撬开牙缝。天旋地转,灌入耳畔的歌声震耳欲聋。她的手在背包里摸索,那里还有一剂兴奋剂,最后的一剂兴奋剂,她知道自己需要这个东西。
戒断反应,这就是戒断反应。法蒂玛在模糊的意识中默念,她本不应该在此刻产生戒断,但事实就这样发生。这座教堂从她的骨与血中抽取着力量,报之以对兴奋剂的饥渴。这就是为什么没有过去任何人调查这里,法蒂玛想,每一个抵达此处的人,都会变成兴奋剂的奴隶。她的手指碰到了药剂,但她拿不出来,手指抖得厉害。法警的叫喊和枪响越来越近,恶魔的歌谣到了尾声,最后的一句话,它开始反复歌唱,重复,再一次重复。
哦,迷失了,和着风声哀泣。它在唱,魂灵,回来吧。
魂灵,回来吧。
魂灵,回来吧。
她终于掏出了那一记兴奋剂,但是颤抖的手瞄准不了自己的血管。枪声弥散着,咆哮着,越来越嘶哑,越来越小;像是逐渐窒息的喉咙中的呼喊。法蒂玛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法警的防弹甲撞击地面的脆响,一个脚步向着大门接近,同样踉跄不已,但没有法警那么沉重。审判官出现在大门口,面色苍白,肌肉在对兴奋剂的饥渴中抽搐不止。他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因强加于身的兴奋剂戒断而窒息倒下。然而,审判官的双眼中依旧燃烧着仇恨的意志,并且在见到法蒂玛之后越发闪耀。
“我请求......”法蒂玛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说什么能够抚平审判官眼中的烈焰呢?她只是开了口,让词汇自己在空白的大脑中成型,“求你......”
一道闪电奔涌而来,将法蒂玛手上的针剂炸开。破碎的玻璃四下飞溅,法蒂玛愣愣地看着对方,审判官地手指上燃烧着轻轻的硝烟。紫黑色的血管在他的面庞上跳动,那个灵能者跪倒在地,一头栽倒。法蒂玛紧跟着他倒下,窒息的黑暗蔓延而来,如同温和的潮水。
......
“告诉我。”李锡尼打断了修女的叙述,“在你看来,那个审判官的闪电打偏了吗?”
法蒂玛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我想,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至少,不是杀死我。”
李锡尼陷入沉默,审判官想要活捉法蒂玛,或许是想把她带回圣冠穹顶,挂上火刑架。他考虑着如果自己站在那个地方会怎么做。他不会考虑暂时留这个修女一条命,准备一次处决,或者问清楚情况怎么回事。在当时的情况下,任何一个阿斯塔特都不会这么考虑,如果是埃弗雷德或者瓦沙克大师来做这件事,他们甚至不会在调查和问话上停留太多时间,黑色圣堂们会有条不紊的清空城市,宣布戒严,杀死每一个可能有关联的人,直到目力所及之处不存在任何腐化的痕迹为止。哪怕卡鲁日来也不会有什么例外。不,不,不,他否认了刚才的想法,如果卡鲁日来管事,这座巢都根本不可能沦落成这个鬼样子。这颗星球活该吃一发灭绝令,除非......
除非有什么意外,他一直心怀疑问的例外。
“继续说。”李锡尼说,“快一点,这座巢都已经没有一整天的时间听故事了。”
法蒂玛点点头:“总之,我们都一败涂地了——我,还有审判官。我向着137庇护所下埋藏的秘密而来,但这个地方用一个陷阱迎接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早该想到的。那里可能是腐化的来源和中心,而邪教徒——那位他们赞颂的黑暗亲王的信徒们盘踞于此,并不断壮大。一千年以来,每一个抵达此处的调查者都会被那个地方本身击倒,成为兴奋剂和恶魔的奴隶,或者祭品。总之,我一枪没开就被击倒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地牢里,和那些被当作祭品的骨骸和腐尸在一起。在那个地方,我能听见那个亵渎祭坛传来的惨叫和歌声。那很......”
她犹豫了,苍白的面庞涨的通红,然后又变得惨白,李锡尼凝视着修女的目光,那对眼眸中闪动着不定。
“王座啊。”法蒂玛叹了口气,“那很美,我坦率地说,那很美。”
“亵渎的美。”
“是的,亵渎的美,但是那依旧是美。”法蒂玛叹息道,“就像是那首歌本来就该那样,那些音节和旋律中本来就该点缀着悲鸣。有那么几分钟我动摇了,我想当时可能有兴奋剂的推波助澜,我觉得在那里放弃也没什么不好。我活该那样,在邪教徒的歌声中被大卸八块。那是我应得的结局,那首歌——”
“别说那首歌了。”李锡尼打断了她,“继续说,你在地牢里,在邪教徒的关押下等待献祭和处决,你是怎么自救的?”
“我没有。”法蒂玛说,“就像我说的,我那时候几乎放弃了,但是有人没有,有些人坚持反抗,他们的抵抗没能拯救他们自己的生命,但是救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