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表情包是新的通用语言吗？

婚礼常被认为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活动之一。在这场凝聚着希望和梦想的仪式上，我们承诺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婚礼也标志着生活状态的转折，从一个人的闲暇过渡到组建乃至经营家庭所承担的重任和压力。当然，在婚礼这个重要的日子到来之前，多数人都会感到紧张。

2015年4月，网球明星安迪·默里（Andy Murray）与他交往多年的女友金·西尔斯（Kim Sears）完婚。与当今名人一样，在婚礼前，他向亲朋好友和粉丝发了一条消息。在21世纪社交媒体大行其道的时代，这条婚礼消息其实就是他在婚礼当天早晨发布的一条推文（请见图1-1）。其中，默里表达了对这一天的希望和期待，也透露出他的紧张情绪。但引发热议的是，这条推文实际没什么内容，只有一堆表情符号。

默里的推文以图像的形式呈现了婚礼当天的各项活动，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清晨的准备、激动的心情、往返教堂、婚礼后的派对、同床，最后是疲惫地呼呼大睡。尽管默里的表情包推文成为当时的头条新闻，但其实这并不是个案。澳大利亚前外交部长朱莉·毕晓普（Julie Bishop）十分热衷于使用表情包，2015年2月，她成为全球首位全程使用表情包接受采访的政府官员，采访通过iMessage进行，并在Buzzfeed网站 1上公布。其中一个问题是要求毕晓普女士用表情包来形容世界各国领导人的性格特点。有趣的是，她选用“跑男”的表情代表澳大利亚时任总理托尼·阿博特（Tony Abbott），而用一个愤怒的红脸表情来形容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

即便是英国广播公司（BBC）这样的大牌媒体机构也未能免俗。每周五，BBC网站上的“新闻节拍”（Newsbeat）页面（BBC电台Radio 1的一个新闻资讯类节目，主要面向年轻听众）会用表情包发布新闻，邀请听众猜测表情包标题的含义。读者朋友，你也不妨来看看自己是否能理解图1-2表情包“句子”的含义。

文学经典也不例外。肯·黑尔（Ken Hale）是一位从事视觉设计的表情包“发烧友”，他将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长约27 500字的经典著作《爱丽丝梦游仙境》（Alice in Wonderland），转译成由约25 000个表情包组成的图画书。图1-3展示了这位艺术家创作的一些表情包句子示例。

当然，读懂表情包句子很困难。正因如此，“新闻节拍”节目中表情包标题含义小测验其实就是一项竞猜。读完这些表情包“译文”的那一刻，你会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阅读的满足感和由此衍生的幽默感油然而生，此番译文能让我们理解这些表情符号如何组成有意义的表情包句子。但如同表情包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这一切都表明表情包的功能和语言不尽相同。表情包缺乏语法，缺少将单个象形符号组合成更复杂的意义单元的规则体系，我们将在本书以下章节中就这一话题进行更深入的探讨。因此，我们需要一个“帮手”去理解“新闻节拍”和《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样例。

表情包正变得无处不在。纽约公共广播电台（WNYC）推出了一项有关纽约地铁2出行的服务，让乘客用表情包表达对纽约市（NYC）地铁线路运行状况的直观感受。如WNYC网站所述：“我们正在尝试通过监测出行高峰时段的发车间隔，以及拥挤站点的痛苦指数，预报纽约各条地铁线路的乘车环境。”样例如图1-4所示。

相应地，一家业内领先的在线杂志编辑并制作了一张表情包版本的伦敦地铁（伦敦人将地铁亲切地称为“tube”）线路图。熟悉伦敦地标的人会立即认出“天使”（Angel），“银行”（Bank），“皮卡迪利广场”（Piccadilly Circus）等地铁站（参见图1-5）。

但这一切都只是噱头和一时的风尚吗？表情包能在数字时代的交流中真正取代语言吗？或是其本身就会发展成一种成熟的语言？为何年轻一代是最热衷于使用表情包的用户群体？除此之外，人们的阅读和拼写能力会随着表情包的大量使用而日趋下降吗？最后，表情包的使用对于数字时代的语言及未来的人类交际意味着什么？这些正是本书想要探讨的问题。在此过程中，本书还将探讨语言的标准，语言在交际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以及关于这些议题，表情包密码又会揭示什么。

表情包的兴起

英文“emoji”一词由两个日语单词“e”（图像）和“moji”（字符）组合而成。先对表情包做简单说明：表情包是在数字键盘中可供录入的五颜六色的符号（如眨眼、笑脸、爱心等），是一个个字符图像，即象形符号。表情包自2011年首次在移动设备上出现以来，风靡全球。从构成上来说，与其他字符一样，表情符号是用于数字通信的一种图形字符编码，在即时信息和社交媒体中尤为流行。表情符号，即“图像字符”，是对感觉、想法、实体、状态或活动的一种视觉呈现方式。从历史的角度看，第一批表情符号于20世纪90年代末在日本问世，用于全球首个手机互联网系统，然后由日本都科摩电信公司（NTT DoCoMo）3推动发展。最初有176个表情符号，在21世纪初迅速增加，主要受日本移动设备领域的激烈竞争驱动。美国加州统一码联盟（Unicode Consortium）是一个致力于确立全球通用软件标准和数据格式的机构，于2009年批准了700多个表情符号的使用，主要参考日本移动设备上表情符号的使用情况。统一码联盟批准的表情符号在2010年向全球软件开发商开放。截至本书撰写时（2016年6月），已有1851个表情符号经统一码联盟批准，供软件开发商使用，其中包括“肤色修饰符”（skin-tone modifier）和其他各种系列的组合，这一数字还在继续上升，欲知最新相关信息，包括表情包的知识、数据和多平台共享的象形符号，emojipedia.org是最权威的网站 4。但我们从一开始就要明白，表情包与英语、法语、日语等语言不同，并非普通意义上的语言，至少现在还不是。本书第三章将论述语言的构成，以及像表情包这样的“类语言”是如何形成的。关于表情包是否会演变为一种语言，本书也会详述。我们需要明晰，表情包代表了一个强大的交际系统；表情包虽不是语言，却实现了语言相关的一些功能。

表情包无疑成了当今世界最通用的交际形式，但鉴于表情包上述特点，这又令人很不解。英语通常被认为是世界通用语言，因此将表情包与英语进行比较，以此为出发点，对厘清事实大有裨益。

尽管将英语作为母语的人数，低于其他一些语言——近9亿人以汉语（普通话）为母语 5，4.27亿人以西班牙语为母语，但英语在世界性语言中有着无以比拟的独特地位。将英语作为母语的人数有3.39亿，另有6.03亿人将英语作为第二语言。这意味着全球约有9.42亿人基本能讲流利的英语。此外，超过5亿人具备一定的英语表达能力，现今共计超过15亿人能较为熟练地使用英语。英语是101个国家的主要或官方语言，从加拿大到喀麦隆，从马耳他到马拉维，覆盖程度远超其他语言。从小小的岛国发源地开始，英语已遍及世界，其广泛传播缘起自大英帝国的实力和领土扩张——在其鼎盛时期，英国是历史上最大的帝国，也是一个多世纪以来全球最重要的经济强国。到1913年，约有4.12亿人受英国直接统治，几乎占当时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在1914—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大英帝国控制的领土达1370万平方英里 6，约占世界陆地总面积的四分之一。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取代英国成为世界头号强国，英语的影响力继续不断扩大。

英语的影响深远，其中有趣的证据源于“伪英语”（pseudo-English）7——指听起来像英语但其实不是英语的词。荷兰人和德国人将移动电话称为“handy”8，许多人甚至确信这就是手机的英文单词。在日本，移动电话是“cellar phone”。更奇怪的是，在法国巴黎，迷人女郎会沉迷于“unbrushing” ——指美发定型，而不是字面看上去的“未梳理”。在莫斯科，伪英语“feyskontrol”，源自英语词“face control”，指在高档夜总会中，那些长相不太符合夜总会要求的人会被禁止入内。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如今，在全球各种广泛的交流环境下，英语惊人的影响力无处不在：从商业到外交，从航空到学术出版，英语已成为全球通用语言。

但尽管如此，英语与表情包相比，仍显得相形见绌。

从以下几个维度我们可以看出表情包的使用增长情况。其一极为显而易见，即智能手机的迅速普及——在此明确一下，智能手机被定义为具有移动互联网功能的无线电话。智能手机上的数字键盘是最早带有表情符号的配置之一。如今，全球近四分之一的人拥有智能手机。通过对41个国家和地区的手机用户使用习惯的调查，估计当前全球有超过20亿部智能手机，而且这一数字还在继续上升。截至2016年，全球有32亿人（占世界人口的一半）经常访问互联网，而75%的互联网用户通过智能手机上网。

具体来看，2014年中国智能手机保有量超5亿部；2016年印度智能手机用户超2亿人；2017年美国65%的人口拥有智能手机。仅就智能手机而言，截至2015年，全球每天发送约415亿条信息，而在社交媒体应用上，每天发送的表情符号超60亿个——数字极其惊人。

从另一个维度看，表情包在社交媒体应用中的使用情况也可反映其普及速度。以广为流行的照片和视频分享平台Instagram为例。Instagram成立于2010年，每月活跃用户数超3亿人，每天分享的照片和视频数超7000万。事实上，截至2014年年底，全球16岁至64岁的互联网用户中，有五分之一拥有Instagram账号。在苹果iOS系统推出带有表情包的键盘功能首月内，Instagram分享中带有表情符号的发文数量占比从0%跃至10%。安卓系统引入表情包，更加快了这一增长势头。到2015年3月，Instagram上近一半的文本都含有表情符号。图1-6说明了这一趋势。

还有一项表情包使用量不断攀升的证据，是来自互联网文本俚语的消亡。例如，在短信和社交媒体应用中使用的缩写，如“lol”（大声笑）、“lolz”（大声笑——带有讽刺意味）、“imao”（在鄙人看来——用于自信地断言某事），“omg”（哦，天哪——用来表达负面的震惊或惊讶），正逐渐被相应的表情符号所取代。

例如，在Instagram上的文字标题中，表情包已取代了一系列具有相关语义的互联网俚语。其中包括：lolol, imao, lololol, lolz, lmfao, Imaoo, lolololol, lol, ahahah, ahahha, loll, ahaha, ahah, Imfaoo, ahha, Imoooo, lolll, lollll, ahahaha, ahhaha, Iml, Imfaooo。此外，许多俚语仅限于在一种语言环境下使用（因其在英语、德语、日语等不同语言环境下，形式不同），与这些俚语不同，表情包如今已成为Instagram各种语言版本的用户几乎通用的交流方式。表1-1列举了一些表情符号代替互联网俚语的范例。

研究表明，英国约80%的智能手机成人用户（年龄在18岁至65岁）在其信息中会经常使用表情符号，不可思议的是，其中约40%的英国人发送过只有表情符号的信息。除此之外，在布鲁克林，自诩为艺术家兼黑客的马修·罗滕伯格（Matthew Rothenberg）设计并推出了一款推特（Twitter）表情符号实时跟踪程序，可以显示任一时间段在推特上流行的表情符号数量和类型。自2013年7月4日emojitracker.com网站建成以来，罗滕伯格追踪到超过160亿条包含表情符号的推文——对于他这样的数据迷来讲，即每天每秒产生数百条包含表情符号的推文！

最终，无论从哪个维度去看，表情包的使用率都是惊人的；而这也让人们相信，表情包已成为一种真正的全球交流形式。不管你的母语是英语、芬兰语还是朝鲜语，都已不重要：所有——或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表情包，表情包在每一种语言中具有大致相同的含义。

让表情符号融入生活

一个问题随之而来，能否自创表情符号？答案是肯定的。例如，芬兰外交部创建了一套展现自己国家特点的表情符号。其中包括蒸桑拿的人 9、诺基亚手机 10和重金属摇滚乐迷的表情符号 11（见图1-7）。

尽管芬兰是世界上第一个通过表情符号来彰显民族特点的国家，但你不会很快在智能手机数字化键盘上找到这些表情符号。这是因为芬兰外交部发布的这些表情符号尚未得到统一码联盟的正式批准，而芬兰也没有提交相关申请的计划。

新的表情符号（为旅游或营销活动等特定目的而定制的表情符号除外）必须满足各种标准，才能进入最初的严格审查环节，确定能否正式获批，继而出现在智能手机数字化键盘上。审查过程真的可能会很漫长，从一个新表情符号获得最初的官方“候选资格”到正式获得批准大约需要18个月的时间，而且许多表情符号甚至在初审时即被否决，永远不能进入候选阶段。即便表情符号通过审核并获得批准，要进入数字化键盘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需要几次智能手机操作系统的更新，有时甚至需要几年才能进入你的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因此，像芬兰外交部创建的那种定制符号通常被称为“贴纸”，而不是表情符号。贴纸是一种定制的类似表情符号的图片，与某个应用整合，必须从在线应用商店下载，才能用于即时消息或社交媒体。

2016年1月25日，美国旧金山的美籍华裔女商人陆怡颖取得了芬兰望而却步的成绩。通过众筹，陆怡颖成功地推动饺子表情符号获得了官方候选资格（请参见图1-8）。她认为应该让饺子加入不断壮大的食物表情符号系列，其他食物表情包括比萨饼、汉堡包、甜甜圈，甚至还有墨西哥玉米卷饼，其中墨西哥卷饼表情符号受到Change.org网站 12请愿活动的支持，组织者不是别人，正是塔可贝尔连锁餐饮公司 13。

表情包的整个审批过程由组成统一码联盟的少数美国跨国公司所控制。新表情符号有着严格的入选标准：例如，不能描绘在世或已故的人物及神灵形象。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佛陀、约翰·列侬和麦当娜等表情符号。此外，申请的表情符号要成为“候选者”，而不是直接被淘汰，自身必须具有潜在的广泛吸引力。在这一点上，饺子表情符号似乎符合该条件。简单来说，饺子这种面皮包裹馅料的食品，从意大利方饺（ravioli）、俄罗斯汤团（pelmeni），再到日本煎饺（gyoza），在世界各地广受欢迎。阿根廷有肉馅卷饼（empanada），犹太人的美食有三角馄饨（kreplach），韩国有韩国饺子（madoo），中国有中国饺子。但是，中国饺子迷陆怡颖女士想给朋友发一条关于这一美食的消息，却找不到一个可用的表情符号。

2016年初，饺子表情符号在加利福尼亚正式获得候选资格，当即便成为世界各地的头条新闻；连广播媒体都参与了进来。我受邀参加BBC广播电台的一档节目，与陆怡颖女士一起作为嘉宾讨论饺子表情符号众筹项目的成功。该项目在Kickstarter网站 14上发起，大获成功，在几个小时内就达到了12 000美元的筹款目标。但新闻媒体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对一个饺子表情符号大动干戈？这难道不是一种轻浮的疯狂，一种高价的愚蠢吗？

恰恰相反，表情包很重要。饺子表情符号认证项目的意义远不止简单地将旧金山湾区（Bay area）一位商人最喜欢的食物作为表情符号获得认证，而是互联网发挥作用的一个实例。事实上，该项目的口号正是：“人民表情包为人民。”

表情包之所以重要就在于：无论惹你爱还是让你烦，它都已成为当今一种全球性的交流形式；如上文所述，全球90%以上的互联网用户在社交媒体应用中使用表情符号，超过80%的成年人经常在智能手机信息中使用表情符号，18岁以下青少年使用的比例可能高得多。简而言之，全球大多数智能手机用户大部分时间都会使用表情符号。然而，表情符号这种联系约20亿人的“语言”，却由少数几家美国跨国公司所掌控。统一码联盟的11个正式成员中有8个是美国公司：甲骨文（Oracle）、IBM、微软（Microsoft）、Adobe、苹果（Apple）、谷歌（Google）、Facebook和雅虎（Yahoo）。此外，这些科技公司的委员会代表绝大多数是白人男性计算机工程师，显然无法代表全球多元化的表情包用户群（后文将再次提及）。截至2015年，大部分的食物类表情符号都与北美文化有关，还有一少部分（比如寿司表情符号）可追溯到表情包的诞生地——日本。

因此，推动饺子表情符号认证成功的要素之一就在于它更广泛的代表性。当然，单靠一次推广活动和一个新表情包的创建起不到太大作用。但饺子表情符号无疑有力地象征了全球文化（包括美食文化）多样性的一种感召力，特别是对于表情包多样性的一种呼吁。表情包最初只是一个源于东亚的有点奇怪而又鲜为人知的产物，但在此之后，控制权就归于几家美国巨头公司。另一方面，饺子在不同国家具有不同形状和外观，堪称真正的国际化食品。这符合表情包的全球性特征，即适应数字时代的准通用交流形式。

关于饺子表情符号认证项目，另一个有趣的地方在于项目突出了拜占庭式的表情包审批过程。表情符号要想获得候选资格，需要准备详细的申请书和表情符号设计图，因此就需要通过Kickstarter众筹平台获得资金。该申请由统一码联盟技术小组委员会评定，然后由全体委员开会审议。这与自然语言（如英语）的演变方式明显不同。例如，任何人都可以创造一个新词。但该词能否推广开，取决于它对我们是否有用，或者在某些方面是否具有价值。例如，术语“computer mouse”（电脑鼠标，1970年首次获得专利并因在外形上类似于小老鼠而得名的一项发明），几十年来，它已成为家用电脑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种情况下，新单词的演变由现实必要性驱动，而不是像表情包那样由某个委员会决定采纳与否。值得注意的是，“computer mouse”中的“mouse”的复数形式并不是“mice”，这说明“computer mouse”是一个新词，不同于其象形词“mouse”（老鼠）的本义。事实上，正如下文所示，就语言学家而言，他们希望维持语言标准，在“有害”的外部环境中保持语言的纯洁性，但这通常是徒劳。例如，虽有法兰西学术院（L’Académie française）竭力反对，但法国人依旧欣然使用外来英语词汇“email”（电子邮件）和“weekend”（周末），而不是冗长的法语同义词（courrier électronique；fin de semaine）15。自然语言是一个富有生命、不断进化的有机体，每天由其使用者塑造和更新。结果，试图保持语言纯洁性的学者们失败了，而拥有表情包的统一码联盟却成功了。

用饺子做载体，通过Kickstarter网站众筹和相关媒体宣传，陆怡颖女士的饺子表情符号认证项目成功地发动并教育了公众。意义之一在于让使用表情符号的大众意识到，新表情符号在问世前都会经历严格管控和纷繁复杂的审核程序。另一个意义是证明了原则上任何人都可以申请新的表情符号，经过耗时的审核过程，成功获批。当然如下文所述，申请新的表情符号难免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这是我们每个人的权利，而非必先成为孜孜不倦的学者，入选某家神秘兮兮的学院，身穿怪模怪样的长袍才能拥有的特权。

也许最重要的是，饺子表情符号认证项目非常有趣。就表情包而言，关键就在于好玩。这些彩色的象形符号为数字时代的文本消息增添了一丝个性，而饺子表情符号认证项目还证明了另一个有力且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在传达全球使用最广的交流形式应具有包容性这一简单主旨思想时，项目规避了性别、宗教和政治，同时还为我们展现出表情包兼收并蓄和与世无争的特性。也许这种新型、准通用的交流形式真的能联结世界，让未来变得更美好。

性欢、交流和情商

先撇开饺子不谈，在此有些问题需要认真思考：表情包为何以及如何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球交际系统。有些人认为表情包不过是青少年晦涩难懂的玩物，要把人类带回黑暗的文盲时代。我们应该认识到，这种偏见从根本上曲解了交流的本质，同时也极大低估了表情包在数字时代作为交流和教育工具可能发挥的强大而有益的作用。

我们常常认为语言在日常意义表达中起着关键作用。但实际上，我们在日常社交中所传递和接收的很多含义都来自非言语线索。在口语交际中，手势、面部表情、肢体语言和语音语调在为我们表达特定意义、调整意义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一次眨眼或一个微笑所提供的关键暗示能让语言变得更易于理解，帮助我们领会说话人所要表达的含义。语调不仅可以为我们的口语加上“标点”（口语表达中没有空格和句号，提示我们哪里是话语的始末），同时还提供了词语之外没有传递的“遗漏”信息。我们将在第四章对此做进一步探讨。

在交往日益频繁的社会关系和职场生活中，数字通信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交流渠道，但在很大程度上缺乏面对面沟通中所具有的丰富、交际性强的语言环境。数字化文本形式单调，有时在情感表达上也不够丰富。“短信体”（textspeak），即我们通过短消息和社交媒体应用在“线上”发送的文本信息，似乎剥夺了言语表达中各种细致入微的特点。表情包在这时便能派上用场：正如下文所示，表情包在数字化通信中发挥着与手势、肢体语言和语音语调类似的功能。表情包在短信、电子邮件和其他形式的数字通信中，帮助我们更好地表达语气和情感，从而更好地把控现时信息流，并准确理解话语含义。

事实上，单一的数字化文本会让人们难以感受到言语交际中的细微差别，这一现象甚至有了专有名词：波法则（Poe’s law）。波法则最初源自内森·波（Nathan Poe）对原教旨主义观点的评述，现在已变成互联网箴言，在网络论坛和聊天室中被广泛提及；该词甚至登上了专属维基百科页面。英国《每日电讯报》（ Daily Telegraph ）对波法则的定义如下：“如果没有一个眨眼的微笑或其他明显的幽默暗示，就不可能创作出一个讽刺原教旨主义的滑稽模仿作品，并让他人不会误解这一作品要表达的真实含义。”换句话说，表情符号最适合用来消除在数字化通信中因开玩笑而引发的歧义；没有什么比翻白眼的表情符号更能表现“怎么，我是在调侃”。

在英国18—25岁的年轻人中，有72%的人相信表情包可以让他们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这并非偶然。表情包非但没有导致交际质量的下降，而且还增强了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在信息时代的沟通能力。从这个角度来看，表情包的出现可视为21世纪交际环境中的赋能力量。

美国婚恋交友网站Match.com委托进行的一项研究给出了有力的例证。在其第五年度的《美国单身报告》（Singles in America report）中，研究人员首次调查了表情包的使用与“俘获”性伴侣之间的关系。该调查在5600多名单身人士中进行，他们都是其他交友网站的注册用户，其社会经济地位和种族背景可以代表美国全民构成情况。调查结果让人惊讶：单身人士在数字化通信中使用的表情包越多，他们约会的次数就越多；而且，他们的性生活也越多。在那些称自己经常使用表情包的人中，高达54%的人有过性行为；相比之下，不经常使用表情包的人，只有31%的人有过性行为。更让人惊讶的是，对于女性来说，表情包的使用与性满意度相关。研究发现，使用以亲吻为主题的表情符号的单身女性比其他单身女性有更多的性高潮。

显然，正如任何称职的科学家都会警告我们的那样，相关并不意味着因果关系。你不能简单地指望在信息中使用表情包，然后就能收获更多的约会邀请（要是那样该多好！），当然也不会神奇地有了更多的性高潮。表情包的使用代表了更多的其他因素。使用表情包会让你的潜在约会对象更容易判断你要表达的意思：表情包有助于更好地表达和调整我们在数字化通信中的情绪，让对方准确地感知我们情绪的细微变化。对于这些发现，罗格斯大学生物人类学家、Match.com网站《美国单身报告》首席科学顾问海伦·费希尔（Helen Fisher）表示：“当今新信息通信技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损害了你的情感表达能力……不再有声音上的细微变化……因此，另一种表达情感的形式应运而生——表情符号。”

从本质上讲，并不是表情包的使用让你有了更多的约会，而是表情包使用者更善于沟通——这一观点我将在本书中反复强调。带有表情包的信息内容更具个性化，更能传递出要表达的情感意图，进而让对方产生更大的情感共鸣。

总的来说，风靡全球的表情包确与“情感”有关。总部位于伦敦的软件开发商SwiftKey进行了一项调查，分析了使用16种不同语言的用户发的超10亿条信息数据。有趣的是，排名前三的表情包都与情感表达直接相关。笑脸类表情（包括眨眼、亲吻、微笑和咧嘴笑）占所有表情包使用量的45%；悲伤类表情（包括愤怒的表情）占14%；各色心形表情（包括心碎的表情）占12.5%。超过70%的表情符号使用都与某种情感表达直接相关。这一调查与我的研究结果不谋而合，显示表情包是一种表达情感的有力方式，据用户报告，这种方式促进了数字化通信中与他人的沟通。

如今，英国普通成年人每周平均上网时间超过20小时，而24岁以下群体每周上网时间更是超过了27小时，这是互通互联的现代信息社会的真实写照。英国使用智能手机上网的人数也在上升。在这个全天候数字化通信时代，短信体已开始发展出口语交互中的各式交际工具。在数字时代，表情包是迄今为止文本信息的一个得力助手。可以肯定地说，随着表情包使用的内涵不断发展和演变，人们会逐渐认可其重要性。在许多方面，这才是刚刚开始。

1 Buzzfeed是美国的一个新闻聚合网站，2006年由乔纳·佩雷蒂（Jonah Peretti）创建于美国纽约，致力于从数百个新闻博客那里获取订阅源，通过搜索、发送信息链接，为用户浏览当天网络上最热门的事件提供方便，佩雷蒂也因此被称为媒体行业的颠覆者。——译者

2 纽约地铁系统乘坐规则大致是：目的地在现位置以北，则搭乘“上城”（uptown）方向；目的地在现位置以南，则搭乘“下城”（downtown）方向。——译者

3 NTT DoCoMo是日本的一家电信公司。“DoCoMo”是取“Do Communication over the Mobile Network”（电信沟通无界限）中的首字母，在日语中有“无所不在”的意思；在北京和台北的分公司译为“都科摩”。——译者

4 emojipedia.org网站是一个表情符号搜索引擎，它可以根据名称、类别或平台等选项快速搜索出要寻找的表情符号。——译者

5 此处指说普通话的人数，不包括方言和少数民族地区使用普通话的情况。——审校者

6 约合3548.28万平方千米。——译者

7 伪英语现象指的是在除英语之外的语言中出现的一些类似英语的借用词，这些词被以英语母语者不太容易识别或理解的方式使用。——译者

8 “handy”这个德语词看起来和听起来都很像英语，但是英国人却很少用它来称呼“移动电话”，而是用“mobile”或“cell phone”。在英语中，形容词“handy”的意思是“实用的、方便的”。——译者

9芬兰人酷爱蒸桑拿。——译者

10 诺基亚3310手机，在智能手机时代之前，这款手机广受欢迎。——译者

11 芬兰人对重金属摇滚乐极度热爱。——译者

12 Change.org网站是一家以公益请愿为主要服务产品的营利性企业。——译者

13 塔可贝尔（Taco Bell）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墨西哥式风味连锁餐饮品牌，隶属于百胜全球餐饮集团。——译者

14 Kickstarter网站于2009年4月在美国纽约成立，是一个专为具有创意方案的企业筹资的众筹网站平台。——译者

15 courrier électronique在法语中是电子邮件的意思；fin de semaine在法语中是周末的意思。——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