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琰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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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嫌隙

翌日清晨,姜琰一觉醒来,觉神清气爽,身上也有了气力。见窗外天蓝云淡,兴致大动,吩咐明月翻出箱笼,取出应景儿衣裳,又服侍梳洗,化了艳色妆容,收拾停当,步出房门。

栾彧正出书房,欲来正殿求见,见姜琰着一件月白色沉香缎银丝绣百合花,裙摆绣淡蓝海潮纹饰的内裙,又一件明黄艳色绣彩凤的重锦缎棉外袍,那凤眼凤翎,皆嵌各色宝石,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又见姜琰转身,头上挽着流云髻,斜插一凤穿牡丹金步摇,亭亭而立,似寒梅绽雪,傲然倾城;又似火树银花,不夜之天;栾彧不禁呼吸一滞。

“王妃,还是回去吧,您有伤在身,当心着了风寒。”明月说着便扶了姜琰回房。

栾彧也整理了赴正房求见。

姜琰肃穆安坐于正堂,见栾彧进来,面无一丝表情,目视前方道:“武宁王请坐。”说着一指下首侧位。

栾彧本想与姜琰同案,见姜琰如此,不敢造次,只得坐在下首。

“武宁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夫人……”

“武宁王当称‘公主’。”

栾彧气结,更信姜琰恼了自己,不敢强辩,“公主。”

“何事?”

“明月,你先退下。”栾彧吩咐道。不想明月听毕,并不理睬,转眼看向姜琰。

半晌儿,姜琰方道:“下去吧。”明月像得了大赦一般,逃将出去。姜琰这冷脸模样,当真让人害怕。

“谢公主成全。”

“武宁王不必客套,直言便是。”

“公主,大婚之日栾彧军务紧急,但不辞而别,确是栾彧之过,公主怪责栾彧,栾彧愿领罚,只求公主莫对栾彧如此生疏。”

“武宁王多虑了,国事为重,本公主并未怪责。”

“那公主必是因遇袭一事,是栾彧疏忽,未迎接公主,致公主路遇劫匪而受伤,栾彧当真罪不可恕。”

姜琰蹙眉回看栾彧一眼:“即是劫匪,便是意外,所幸本公主安然无恙,此事请武宁王保密。”

“公主如此大度,当真不怪责栾彧?”

“自然。”

“栾彧谢过公主。既如此,栾彧与公主是夫妻,公主为何对栾彧如此冷言冷语?”

“武宁王此言差矣,你我之间,自是先论君臣。本公主自认依礼待驸马,并无不是。”

栾彧似手捧火栗,扔下不舍,捧在手中又甚是发烫,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儿方道:“公主自无不是,具是栾彧的不是,栾彧先行告退。”

“武宁王请留步。烦请武宁王代为打点,半月后本公主启程回京。”

“公主这是何意,你我已大婚,公主当留居兴庆。”

“兴庆苦寒,本公主不耐。”

栾彧又怒又悲,断断舍不得放姜琰回京,只说:“此事且待公主痊愈再议。”说罢不待姜琰答言,疾步出了外堂。

姜琰看着栾彧背影,暗自神伤。

半月之中,姜琰伤势大好,时常在王府各处活动。栾彧白日在营中,晚间便回府居于书房。姜琰摸清了栾彧出入时辰,自避开栾彧不见。栾彧每日变换各色花样礼品,送至姜琰跟前,姜琰皆称‘不必’、‘不喜’,软钉子应付。

这日近晌午,姜琰正坐于外堂门廊下饮茶听风,忽听马蹄声近,苏清风并呼延霆及几个军士,簇拥栾彧回府。及至下马,呼延霆大声吩咐传军医前来,姜琰方知栾彧受伤。

几人拥了栾彧入外堂坐定,呼延霆已撕开栾彧臂上衣物,刚要擦拭伤口,栾彧轻推开呼延霆。

“既要传军医,为何不至军中疗伤。”姜琰发问。

还未及栾彧回话,呼延霆便炮仗般道:“王妃,王爷为了您前去猎白狐,您还说风凉话。”呼延霆知连日来栾彧为了送礼绞尽脑汁,早就憋了对姜琰的怨气。

“猎白狐?王爷是被狐所伤?”姜琰心痛。

“是被人所伤,还是因你被伤。”呼延霆大喊,还欲说什么,栾彧大喝:“阿霆,住口,莫再胡言,此事与王妃无关。”

姜琰疑惑,想出言详问,料想栾彧必不肯说,只得作罢。转身唤明月回了卧房。

“王爷,您看王妃她,您为了她受伤,她竟看也不看,也不问您伤势。”呼延霆大叫道。

“本王的样子,像是伤势危重么?”

此时军医已到,栾彧左上臂只皮外伤,并无大碍。

内房中姜琰吩咐:“明月,你私下问问苏将军,王爷如何受伤。要前因后果细细询问,莫说是我吩咐,快去。”

“是。”明月转身欲走。

“回来。”

“王妃还有何吩咐?”

“再问问王爷伤势如何。”

“王妃放心,奴婢明白。”

明月出了房,姜琰一人,静思呼延霆所说‘因你被伤’是何意。不一时,明月便转回,详细报与姜琰道:

“王妃,奴婢问清楚了。王爷想着您在府中无聊,便想送您一只小狐养着玩儿,因此这几日常去原上。今日总算找到一只浑身无一丝杂色的小狐,王爷便发狠定要逮了来。那狐狸狡猾,王爷追白狐落了单,待我哥哥找到王爷之时,见一白衣男子,正与王爷交战,刺伤了王爷之后,说了几句奇怪的话,便逃了,王爷也不许人追击。”

“说了何奇怪的话?”

“他说王爷‘做错了一件事,害了一人受伤,他为此特来小惩大诫,往后王爷若再犯错,他便对王爷不客气。’”

“这是何意?”姜琰不解,接着问道:“那白衣男子,相貌如何?”

“我哥哥说他蒙了面,不知相貌,只见一双狭长凤目,身材很是消瘦。”

姜琰听说一双狭长凤目,灵机一动,又问:“这白衣男子使何兵器?”

“使剑,王爷称此人是高手。”

姜琰再无疑惑,已知是何人。

“我哥哥还说,王爷以为此人是太后或者丞相安排,暗中保护王妃的,是以不令追击。”

“嗯,王爷伤势如何。”

“啊,王妃放心,只皮外伤,无妨。”

栾彧受伤,留居府中。三日后,西凉有军情,栾彧一早便赶去。

姜琰吩咐明月出去收松枝上的雪,以待春日烹茶。此事极费功夫,但明月从未做过如此雅事,兴高采烈的捧着瓮出去。

姜琰在房中换了男装,悄悄出府。策马一路向东而去,兴庆城外东郊一处山脊,甚是僻静。姜琰下了马,四处查看空无一人,也不焦急,只坐于一大石上静待。

不一时,一人从暗处转出,果然是高谦。

“公主寻高谦,有何吩咐?”

姜琰站起身,行至高谦身前,“侠士不肯随我来北境,如今为何又来?”

“高谦当真悔不当初,若我随你来北境,你必不会受伤。日前与栾彧交手,真真不堪。”

“高谦,你可知刺杀武宁王是何罪?你还假借太后之名。”

“哈,太后若知公主受伤险丧命,必将栾彧碎尸万段。”

“你……此事万不能报与太后。”

“哼,事到如今公主还要护着栾彧,难道公主看不出,栾彧只一奸险小人。”

“切莫胡言,武宁王乃堂堂大丈夫。”

“哼,公主可知,大婚之日,他为何不辞而别?”

“北境军务紧急而已。”

“公主错了,栾彧借大婚之机,设计诱杀西昌二王子元勋。他在京城之时,每日记挂此事,无心与你大婚,是以婚礼未完便不辞而别,甚至还着人顶替自己拜堂,此等事莫说是皇室公主,纵然是民间女子也是奇耻大辱,公主竟然能忍下不提。这也倒罢了,公主可知你此次遇袭是何人所为?”

“栾彧称是劫匪。”

“公主以为呢?”

“那些人训练有素,身手不凡,胯下坐骑皆是名驹,绝不是拦路抢劫之人。”

“公主圣明。劫持公主之人,是元勋。且高谦以为,栾彧已知元勋设计劫持你,他利用你为诱饵,引元勋出来。”

姜琰不可置信的望向高谦道:“无稽之谈。”

“公主你当真是执迷不悟,栾彧若心中无愧,为何不敢直言是元勋劫持你,而谎称是劫匪。若他当真以为是劫匪,那劫持皇室公主之狂徒,他为何不缉拿。你在他所辖之北境遇袭,他竟不彻查,足见他早知事情端底,怕查出了真相,无法同公主交代。”

高谦精明过人,一番抢白,甚是有理,姜琰心悦诚服。

“当真何事都瞒不过侠士。”

“栾彧乃唯利是图之小人,先前不过一籍籍无名之徒,纵侥幸封王,也不得施展。后收复北境四城,便自得起来,连皇室公主之尊严也敢践踏。也不想他收复北境所用之强弓硬弩,良马战车,粮草军资,哪一样不赖含元公主慷慨相赠。我真不知他在鬼市上给你下了何迷魂药。”

“你……,你竟知鬼市之事?”

“高谦早言会保护公主。高谦还有一句实言,栾彧早知你身份。鬼市那晚,他假意与你道别,实则悄悄跟踪,眼见你转入丞相府角门。但他恐并非对你有意,只是看重公主家世罢了。”

一席话说的姜琰忘了呼吸,一时身体摇晃,站立不稳。高谦急忙扶住,姜琰寻了大石坐下,高谦弯膝半蹲在姜琰身前。

“如今事已至此,只得罢了。”

“不,此事尚有转圜。你与他未拜堂,未行合卺之礼,还不算夫妻。只要皇上收回赐婚旨意……”

“万万不可为,圣旨怎可收回?纵然太后也断断不敢。”

“那便离了这北境,公主有十几处封邑,随意选一处便是,也不必再回京城那是非之地。况公主豁达,纵撇了这公主名头又如何?总之公主不论在何方,高谦愿追随左右。”

姜琰抬眼看着高谦期待的目光,高谦又道:“公主莫要忧心姜氏一族,公主有敌国之富,何愁护不住姜家。”

姜琰别开眼,望向远方,突见一银灰骏马不疾不徐跑来,马上一人,正是栾彧。姜琰慢慢起身,高谦也转身来看。

“公主扮起男装,英姿飒飒,果然名不虚传。”栾彧面色阴沉,强压怒火道。

“武宁王真是好计谋,一早向西出城,故作欲赴西凉,半路再折回。”高谦恨恨说到。

“彼此彼此,足下这几日来,日夜在王府周围逡巡,亦是宵小之辈所为。本王不与你为难罢了,你真当本王不知么?”栾彧边说边下马,手握一柄长剑,缓缓抽出,寒光闪烁。

高谦与姜琰,皆是一惊。

“武宁王今日是要借剑之利再决高下么?”

“足下那日不也是借剑之利伤了本王么?今日为何不佩剑?”

“莫动手。”姜琰赶忙出言阻止。

“公主明知此人日前曾刺杀本王,如今当真不顾夫妻情分,一力回护此人么?”栾彧已出离愤怒,口中一字一字道。

不论如何,高谦伤了栾彧是真,姜琰只得放缓语气:“高谦并无刺杀之意,他见我受伤,为我鸣不平罢了。只是匆忙间未思虑周全,只凭一时之气,伤了武宁王,还望武宁王勿怪。”

“哼,本王的夫人受伤,竟要劳烦一个护卫鸣不平,如此本王更要教训他一番,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莫要生出非分之想。”说着长剑一舒,直指高谦。

一番话说得高谦怒红了脸,不觉手抚腰间。

“且慢,”姜琰一步跨前,挡在栾彧剑锋前:“高谦是本公主之挚友,绝非护卫。他伤了你,确是有过,武宁王要如何才肯作罢,本公主愿一力承担,请武宁王看在我的面上,放高谦离北境。”

“公主无需如此软语求他,真动起手来,他不是我的对手。”说着也上前一步。

两边相持不下,姜琰急忙伸手拦住高谦道:“侠士之言,我必会仔细斟酌,侠士先行离开吧。”

高谦看着姜琰,知她一时难以决断,便转身欲走。栾彧尚不甘,无奈姜琰慢慢向前,咽喉直抵栾彧剑尖,栾彧无奈,只得收了剑。

一路无言,姜琰与栾彧,二人一前一后回了王府。姜琰踱回卧房,掩了房门。栾彧黑着脸,杀人一般,吩咐阖府上下,具不得至前院。自己则进了正堂,来至姜琰卧房门外。心中愤怒已极,还是强压下声音道:“公主,栾彧求见,请公主开门。”

“武宁王是来向本公主兴师问罪么?”

“公主言重了,栾彧岂敢?”

“既如此,武宁王请回吧,本公主与武宁王,无话可说。”

“公主与外男俯首帖耳,相谈半日,本王是皇上为公主赐婚的驸马,怎只得与公主隔门叙话?公主一直称依礼待本驸马,未知如今这是何礼数。今日栾彧有言必要说与公主,公主若不开门,栾彧便要硬闯了。”

一半晌儿无声,栾彧正不知所措,姜琰开了门。栾彧舒口气,进房与姜琰对坐于案前。姜琰已烹好了茶,兀自喝起来。

“公主,今日之事,是否该与栾彧一个交代。”姜琰听毕,心中气恼,这栾彧竟恶人先告状,要自己给出交代。

“本公主已有言,无话可说。武宁王若无话,便请回吧。”

栾彧不觉又泄了气,这小妮子当真难缠,即不问,亦不答,只一味不理会自己,让自己无从下手,眼看又要被赶出房,栾彧急忙软下来道:“今日似有人在公主面前进谗,致公主对栾彧有所误会,栾彧自问无愧,事事具可向公主解释原委。”

“武宁王不必解释,本公主对武宁王也无误会。武宁王自可安心,请回吧。”

“请回?公主自入了武宁王府,对本王无一言好语。本王知你气恼,日日软语求告,公主口称不责,可仍对本王冷脸。栾彧只道你本性如此,不想今日才知,公主对上外面的男子,却热辣得很呐。”

姜琰听栾彧此言,不觉大怒,“武宁王慎言,诽谤皇室公主,罪可不小。”

“本王句句属实,何来诽谤。公主趁本王不在府中,独自一人跑到荒郊野地与男子私会,是本王亲眼所见,公主还要抵赖不成?若不是本王赶到,公主会不会已被那宵小之徒拐带?”

姜琰出离愤怒,已不想再失态大吼。罢了,早已知自己与栾彧夫妻无缘,不若趁此放开手。思及此开言道:“随武宁王如何言语,本公主也不与你计较。既然本公主在武宁王心中如此不堪,不若武宁王尽速打点本公主回京,眼不见为净。”

“又是回京。公主来兴庆不足一月,便三番五次要回京城,只不知这京城中到底有何人让公主如此挂怀?本王孤陋,从前只知三皇子,如今看来未必。”

“武宁王睿智,正是如此。本公主在京城中交友广泛,其中不乏公孙阙、魏丑夫之流。武宁王若不放本公主回京,恐往后日日都有人在这武宁王府外逡巡,到时恐会坏了武宁王名声。”

栾彧暴怒已极,只差咬碎银牙:“公主小瞧了本王,今日本王是看在公主面上才放行,日后再有人来,本王不杀尽,誓不为人。”栾彧一身杀气,慢慢靠近姜琰,“至于回京,公主还是死了这条心。本王不放行,公主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北境。”说完,栾彧出府,回了军中。

姜琰知自己之言必会激怒栾彧,如今也不诧异,仍是围炉饮茶。

约莫半个时辰,明月悄来前院探看,见栾彧已出府,便进来服侍。

“王妃,奴婢依您吩咐,收了两瓮雪回来。”

“好,着人将瓮口封牢,埋在树下即可。可冻着了?”

“奴婢不冷,王妃,明年春天,您会打开这瓮烹茶么?”

“明月,我若不能,你便打开来烹茶,也是一样的。”

“王妃……”正说着,门外吵嚷起来,明月急出来探看,见是呼延霆闯进外堂来。

“呼延将军,且慢,若要求见王妃,须得通传。”

“无需通传,本将军有要事,现在就要见王妃。”呼延霆是爆炭性子,明月拦不住。

姜琰闻声而出时,呼延霆已然来到姜琰面前。

“明月,呼延将军是为国杀敌之北境军将领,非是武宁王府仆婢,她来见我,不必通传。看茶。”姜琰温柔吩咐到,又柔声对呼延霆道:“呼延将军请坐。”

呼延霆大刺刺与姜琰对坐,明月又想出言,被姜琰阻止。

“呼延将军此来,可是为了王爷?”

“你怎么知道?”

“呼延将军上阵杀敌,犹胜须眉,必是心胸豁达之人。断不会因为自己被怠慢暴怒至此,能让呼延将军如此的,只有武宁王。”

“王妃真是聪明,正是为王爷。王爷从王府回去,将自己锁在营房中大发雷霆,去劝说之人,皆被骂了回来。王爷必是受了王妃之气,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让王爷如此。我来是想寻你,去劝劝王爷。”呼延霆本来一肚子火气,路上思量如何与姜琰发作,谁知姜琰竟如此温和,一句高声都无,自觉铁拳打在棉花上,尽被化去力道。

“呼延将军即知是本公主惹怒了王爷,便不该来寻,武宁王见了本公主,岂非更加恼火?”

“王妃错了,王爷见到王妃,不知有多欣喜。王妃只要像同我说话这样,同王爷说一句话,王爷就不生气了。”

姜琰看着呼延霆,不觉笑起来:“呼延将军真是率真可爱,但本公主不能随你前去。”

“为何不能?王爷对你甚好,你怎如此狠心?”

“呼延将军,也许我今日不去,才是好心。”

“这是何意?怎得不去方是好心。”

“呼延将军莫要追问了,本公主着人备膳,你我小酌几杯如何?有些时日未宴饮,本公主当真有些不惯,日后呼延将军多来府中相陪才好。”

“啊?王爷有令,北境军士不得饮酒,且我亦不会饮酒。王爷气闷已极,王妃竟还想着喝酒,当真是不知所谓,呼延霆告辞了。”

说着便走出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