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赐婚(中)
翌日天明,姜琰离宫回丞相府。思虑一晚,姜琰一扫昨日颓废,宣裕太后所言不虚,‘缘分在人为,而非天定’,已筹谋两载,怎能轻易言弃。是以今日重整旗鼓,暗自思量,如何得偿心愿。
回到丞相府中,姜琰掩了房门,吩咐不论何人都不得打扰,自焚起宁神香。端坐于窗前,望向窗外,闲云浮动,野鹤踟蹰,早有枯叶铺满庭院,不乏秋菊枝头抱香。姜琰渐渐沉下心来,思索后事当如何为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普天下只有太后与皇上可以决断姜琰的婚事。而姜氏与武宁王联姻,宣裕太后必是不愿,姜氏为百年清贵,文官表率,祖训便是‘男不从军,女不嫁武’。况且栾彧寒门武夫,太后断不肯珠玉落于泥淖中,是以太后虽疼爱姜琰至极,姜琰亦不敢向太后言明心意,只怕太后不准,便事无转圜。而皇上,不想姜氏做大,自是不愿姜琰嫁与封疆大吏。这二人,具不可为,便只能另寻他人谏言。
姜琰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姜氏家主姜叱。若想说动外祖母,必得姜叱出马。自郭、齐事后,皇上有意提防姜氏,姜叱已有思危之意。栾彧如今在朝堂,在北境,具是实权人物,且半年前的北境与如今的北境不可同日而语,如今五座城池并广袤无边的草原,尽在栾彧掌控,又控制西出之要道,如今之‘北境王’,是名副其实的‘北境王’,而非‘兴庆王’鱼目混珠。姜氏若与武宁王联姻,于姜叱百利无害,只消说动了自己的父亲,父亲自会有办法说服太后;而一旦父亲说服太后,太后自有办法说服皇上。思及此,姜琰豁然开朗。
姜叱下朝后,亦不得空闲,及至冰轮高悬,方回府中。姜琰边思索求见父亲之说辞,边步出自己的院落,迎面便见兄长姜玢匆匆赶来。
“哥哥,怎得如此匆忙?”
“阿婧,我来寻你有要事相商,快与我回房中详叙。”姜玢不由分说,拉起姜琰便走。
“哥哥,何事?”
进房后姜玢掩了门,道:“妹妹,大事不好,几日前我路过父亲书房,听父亲与母亲提起你的婚事,父亲有意将你嫁与武宁王。”
姜琰听毕,心花怒放,险些流露出来,不觉收敛神情,心中暗忖,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失神之时,姜玢轻摇妹妹手臂道:
“婧儿,你怎得不说话,莫不是吓得痴傻了。”
“哥哥,我竟如此不堪吗?竟至痴傻。”
“那你莫要再耽搁,明日便进宫,求外祖母将你指婚给三皇子。那栾彧粗鄙不堪,断断嫁不得。”
“哥哥,你知我心意,我对祥哥哥一如对你,怎能嫁他,且皇上已经为祥哥哥择定了正妃,哥哥难道不知么?昨日之事,如今满朝皆知。”
“我自然知道。若有他选,你自然可以不嫁田祥。如今是栾彧,就不若嫁与田祥,毕竟他对你情义深重,为了你不惜忤逆皇上。”
“哥哥,当初是谁赞栾彧相貌堂堂,如今言犹在耳,你怎得便要食言?”
“婧儿,夸赞栾彧,与以栾彧为妹婿,怎可相提并论。栾彧虽好,但匹配你,尚有不足。”姜玢说完,见姜琰不答话,颇有些疑惑的盯住姜琰。
“婧儿,你似乎并不意外,难道你早知父亲心意?”
“哥哥说笑了,妹妹一年在府中时日屈指可数,怎会早知父亲心意。”
“那你是愿意嫁与栾彧?”
“哎呀哥哥,婚姻大事,岂是妹妹可以做主的,亦非是父亲可以做主,你难道不知,你我的婚事,须得外祖母与皇上恩准。”
“妹妹所言有理。是以哥哥要你进宫,想想对策。栾彧虽相貌堂堂,谈吐儒雅,却做出屠城之事,足见其残忍暴戾,妹妹心地善良,若嫁与此人,必会误你终身。”
“哥哥,你一心为我着想,妹妹谢你。哥哥放心,终身大事,妹妹自有筹谋。”
“妹妹……”
“哥哥,我回府来,还未拜见父亲,不如哥哥与我同去?”姜琰边说边拉着姜玢出了房门。
“罢了,你一人前去便是,父亲见了我又要聒噪。”说着姜玢自去,姜琰也不强留,自去拜见父亲。
永泰宫。
田礽来向太后请安,宣裕太后欣喜,田礽平日里宫门都不愿出,皆是太后传召方来。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田礽叩拜行礼。
“礽儿,莫要多礼了,来祖母身边。”
“是。”田礽诺诺上前,坐于太后身边。
“礽儿似有心事,不妨说与祖母。”
“皇祖母……”田礽还未开言,倒先落起泪来。
宣裕太后见状,不觉心疼,将孙女轻揽至怀中安慰:“礽儿怎得如此委屈,快报与祖母,皇祖母为你做主。”
田礽伏于太后膝上,轻轻啜泣,道:“皇祖母,孙女没有委屈,孙女是害怕。”
“乖孩子,你怕什么,你是堂堂大盛嫡公主,难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欺凌主上?报与祖母,祖母这就下旨杖毙。”
“礽儿谢祖母怜爱。非是奴才之过,礽儿听说父皇有意将礽儿远嫁北境,皇祖母,礽儿害怕,礽儿不想嫁至苦寒之地,更不想嫁与一武夫。皇祖母,礽儿知道父皇不喜欢礽儿,是以要将礽儿远远的嫁出去,礽儿不敢去求父皇,只得来求皇祖母怜惜礽儿。”
“嗳,皇祖母当是何事?好了,礽儿莫哭,你父皇确有此意,只是皇祖母不准,你父皇也已作罢。皇室公主婚配,首重太后懿旨,况你父皇绝非不疼爱你,你生母虽有罪,可你父皇早就降旨,你仍是大盛嫡公主。你父皇如今看重栾彧,所以才想下降爱女,只是为父的粗枝大叶,未思及其他。礽儿,再不许出言诋毁君父,也不可再提指婚之事,祥儿已经闹出事端,宫中不可再有此等事发生。”
田礽听说婚事作罢,也止了哭泣,直起身子道:“是,皇祖母,礽儿再不敢议论父皇了。”
“皇祖母知你是个好孩子,胆子又小,你自安心,只要有皇祖母在,皇祖母绝不会准你远嫁。”
“礽儿多谢皇祖母疼爱。”
宣裕太后看着田礽,若有所思。
西凉城自古便是军事重镇,自收复四城,栾彧即将北境军主力调至西凉。
入夜,栾彧独在营房中。几日前吕护前来,明言欲独占大盛至西域通商权,栾彧自无不准。又送来一匹货物,具是中原不多见的。再想起之前吕护送来的马匹、弓箭等,具是攻城利器,似乎早知栾彧心意,投栾彧所好。思想至此,栾彧步至弓架前,取弓发力拉弦,将弓拉至满月般。
“王爷神力,此弓莫说军中,普天之下也无几人可拉得开。”苏清风进来,见栾彧拉弓,不由由衷赞叹。
栾彧收了弓,问道:“宫中可有消息。”
“回王爷,正是。皇上近日来欲为皇子公主赐婚,二皇子妃初定于氏嫡女于晴,三皇子妃初定王氏嫡女王珩,文华公主嘛……”苏清风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的看着栾彧。
栾彧斜一眼苏清风:“快说。”
“是。皇上有意将文华公主赐婚给王爷。”
栾彧听闻,不觉眉头紧锁。
“这文华公主是皇上的嫡公主,身份贵重,皇上此举,足见器重王爷,王爷为何不悦。”
“含元郡主呢?皇上心意如何。”
“说起这含元郡主,甚是怪异。大盛百姓皆知含元郡主与三皇子殿下青梅竹马,是皇室内定了的三皇子妃,谁知此次议婚,人选竟成了王珩。三皇子为求娶郡主,竟公然抗旨,如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满朝皆知,含元郡主境地尴尬,自请出宫回府了。”
“本王问你,皇上心意如何?”
“呃,皇上心意,宫中无消息传来,似乎全凭太后懿旨。”
“那太后可有旨意?”
“并无消息。王爷,近来多有朝中显贵欲与王爷结亲,且不乏士族高门,王爷皆婉拒,原来早知皇上有招婿之意,王爷料事如神,属下佩服。”苏清风久在栾彧身边,与栾彧兄弟情深,是而打趣栾彧。
“住口,休得胡言,本王一介武夫,如何配得上公主金枝玉叶。”
“听王爷此言,是不愿为驸马?”
“出去。”
苏清风暗笑,退出营房。便见呼延霆在门外偷听。
“阿霆,你怎在此?”苏清风惊呼。
呼延霆一把捂住苏清风之口,拉了他离开。步出几十步,方问道:“皇上要招王爷为驸马?”
“正是。阿霆,你莫要妄想了,王爷纵然不为驸马,也断不会娶你。”
“你住口。”呼延霆随兄长在军中多年,上阵厮杀,不输男儿,行事做派一如男子,听苏清风取笑,作势要打。
“嗳,莫动手。”苏清风急忙求饶。呼延霆不再理会,转身疾步离开。
是日姜叱下朝后,至永泰宫求见宣裕太后,姑侄二人于外殿对坐,屏退左右,宣裕太后出言道:
“今日前来,可是为婧儿?”
“姑母圣明,何事都瞒不了您。”
“婧儿的婚事,你有何打算。祥儿莽撞,闹出此事,将婧儿至于旋涡中心,如今含元郡主已成京城中茶余饭后之谈资,婚事必要早日议定,以平息流言,掩悠悠众口。”
“正是如此,是以侄儿为阿婧择了一良婿,特来请姑母示下。”
“何人,说来听听。”
“武宁王栾彧。”
“又是此人。”宣裕太后叹道。
“姑母似乎对栾彧有所误会。”
“姜氏祖训,你难道忘了?”
“侄儿自未忘记,只是姑母,今时不同往日,侄儿在前朝,贵妃在后宫,皆是如履薄冰。”
宣裕太后抬头,看一眼姜叱,不得不说,姜叱所言不虚。
“姑母圣明,姜家如今的境地,需要强援,且婧儿如今只能外嫁,不论是何外官,怎比得武宁王之尊。婧儿只国公之女,为武宁王妃,也不致辱没。况如今的栾彧,早不是姑母两年前所见之黄口小儿。”姜叱见太后脸色似有松动,继而道:“姑母,还有一事,侄儿一直未敢禀报。”
“何事?”
“两年前之事,姑母令侄儿善后,侄儿回报已了结。其实中间出了岔子,那何婆子被人救走,至今不知去向。”
“什么?”宣裕太后不禁低呼,“你兄妹二人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姑母息怒,事后侄儿一直秘密追查,可无半点消息,倘若是有心人将人救走,贵妃一人事小,牵连姜家事大。如今皇上器重栾彧,倘栾彧做了姜家婿,皇上必会有所忌惮。”
“如此也罢,许嫁玥儿,栾彧寒门出身,我姜氏许嫁庶女也是抬举他了。”
“姑母,万万不可。玥儿幼时患痘疹毁了容貌,许嫁玥儿,不是联姻,恐是结仇。栾彧必以为我姜氏戏耍于他,况武宁王妃之位,亦非同小可,玥儿从小未出过家门,如何当得起?事已至此,婧儿亦是姜家的人,即享了姜家给她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就应为姜家筹谋。况如今,姜家之危不仅在外,亦在萧墙。”
“这是何意?你是说婉儿?”
“正是。贵妃心中只有爱子,没有姜氏。姑母,您难道看不出,将来只有婧儿才能护佑姜氏。”
姜叱所言,句句有理,句句都说到宣裕太后心坎儿中。半晌儿,宣裕太后终于道:“当真委屈婧儿了。”
“姑母勿要再劳心了,如今这条路,具是婧儿自己走出来的,怪不得旁人。”
“只是婧儿素来有决断,她若是不肯,哀家决不会相强。”
“姑母放心,婧儿至孝,只要是姑母之命,婧儿无不遵从。”
说动了宣裕太后,姜叱心中大石落定一半,敛容告退,步出永泰宫,面上无一丝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