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草海迷踪
塔罗寄语:回忆是破碎的沙砾,越是紧握,越刺痛掌心
金瓜的脚底板已经快被草叶扎成筛子了。
为了更稳妥,他以退为进,退向草海深处,又悄悄地绕着寨子侦查了大半圈。
娑婆族的古战场比他想象中荒凉得多。
遍地野草高过人头,叶片边缘生着锯齿,稍不留神就能在胳膊上拉出道血痕。
风一吹,草浪翻涌,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千万只细小的鬼手在挠头皮。他蹲下身,扒拉开一丛乱草,底下赫然露出一截白骨,半截指骨还勾着生锈的箭镞。
“这地儿,比烟斗的臭袜子还埋汰……”他嘟囔着,抬脚踢飞一块碎石,石头砸在远处半塌的箭楼上,惊起一群乌鸦,扑棱棱的翅膀声里混着几声凄厉的“呱——”。
山下护法圈内,罗小吉睡得正沉。
金瓜临走前用金瓜锤在地面砸出九道裂痕,又掏出老僧给的“六根清净符”贴在裂痕交汇处。符纸燃起淡淡的金光,结成半透明罩子笼住昏迷的少年。
“娃娃,你可顶住啊。”金瓜用一丝意念与光罩隔空呼应,看了一眼周边,还算安稳,却听得里头的小吉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黛丽……别揪我耳朵……”。
金瓜翻了个白眼,纵身扎进草海的更深处。
月亮已经出云彩了,整个脸都露出来,是一轮上弦月。
草海的边缘,一座座吊脚楼看得清朗。
这座失守巫寨,静得可怕。
这寨子里有什么?
怀揣着满心狐疑,他弓起腰,伏下身,更谨慎地用心去感受四下的夜。
今晚的山风,很放肆。
带着土味、霉味、腥味,灌进鼻腔,让人头皮发麻。
忽地,前头闪过一点银光。
金瓜眯起眼,那是不远处一座残破祭坛上发出的,周边有成堆的残骸,相当破败。
坛子早裂成八瓣,中央斜插着一面铜镜,镜框雕着扭曲的藤蔓,镜面却布满蛛网状的裂痕。
他轻走轻脚地摸出灌木,像猫一样潜进的吊脚楼群,紧依着楼角,摸进细看,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大脸,而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泛着幽蓝的光,像颗冻住的泪珠。
“魂镜碎片?”他想起星铃提过,娑婆族的魂镜能封存记忆。
手指刚触到镜面,一股寒意猛地窜上脊梁。
回忆如潮水灌入。
十五岁的金瓜蹲在灶台后头,偷瞄着斋堂外排队打饭的人群。紫纱少女排在第三个,腰间的葫芦串叮当作响。她侧过脸和身旁妇人说笑,睫毛忽闪忽闪,像蝴蝶扑棱翅膀。金瓜的掌心全是汗,木勺在饭桶里搅得哐哐响。
“小师傅,多打点豆腐呀。”星铃递过碗,指尖无意擦过他手背。
金瓜的耳朵瞬间红得像蒸熟的虾,一勺豆腐抖抖索索扣进碗里,汤汁溅到少女袖口。“对、对不起!我……”他慌得要去擦,星铃却噗嗤笑了:“没事啦,反正这衣裳回去也得洗。”她忽然压低声音,“晚上后山有萤火虫,你来不?”
镜中画面陡然碎裂。
金瓜猛地缩回手,喉咙发紧。那枚碎片不知何时已嵌入他掌心,蓝光顺着血管蔓延,灼得他龇牙咧嘴。“啥玩意儿?……啊!”他像被迅电击中一般,痛得甩着手蹦跶,活像踩了火炭的熊。
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仿佛有根针在挑动记忆的弦。
这熟悉感,难道那个久违的她,在这里?
那这道封印的残魂,是化身?还是战死?是法阵?还是求救?
巫族的神秘,太诡异,让人看不懂。
盯着碎片,金瓜有点发愣,一张少女的俏丽脸庞,在大脑瓜子里闪过,像流星雨撩拨着天际,挠得心里痒痒的。
忽然觉得这满地的白骨也没那么瘆人了。至少星铃族人的魂还守着这片战场,生死不弃,就像她当年守着娑婆族的祠堂一样固执。
草海忽然安静了。
风止了,虫鸣停了,连乌鸦都闭了嘴。金瓜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他缓缓转身——
十步开外,一具身披残破祭袍的骷髅正“看”着他。空洞的眼窝里燃着两簇绿火,骨掌捏着一支人骨笔,笔尖蘸的不是墨,而是黏稠的黑血。骷髅歪了歪头,下颌骨咔哒作响:“新来的画布……咯咯……喜欢什么风格?腐败美?还是……残缺美?”
“我美你大爷!”金瓜抽起贴身的古司刀就削过去,骷髅却化作一地碎骨,又在另一处重组。黑血泼洒处,草叶迅速枯黄腐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尸骸。那些尸体突然抽搐着爬起,断肢拼凑成扭曲的“人形”,有的头接在胯下,有的手长在脊梁,像一群被顽童撕烂又胡乱粘合的布偶。
“艺术……需要痛苦……”骷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具腐尸扑向金瓜,他闪身躲过,尸体的手指却勾住了他的裤腰带。“撒手!”金瓜一锤砸烂尸体的脑袋,脑浆溅了自己一身。“晦气!”他啐了一口,抬脚踹飞另一具腐尸的肋骨。
腐尸动作僵硬,但数量实在太多,更麻烦的是,它们溃烂的躯体不断渗出黑血,所过之处野草疯长,藤蔓似的缠住金瓜脚踝。
“画布……别挣扎……”骷髅的骨笔凌空一挥,尸群突然齐声尖啸,声波震得金瓜耳膜生疼。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怀中的魂镜碎片“当啷”落地——
镜面蓝光暴涨!
无数记忆碎片喷涌而出,在半空中交织成星铃的虚影。她手指结印,轻喝:“娑婆古阵,启!”地面骤然浮现巨大法阵,腐尸如遇沸水的雪人般融化。骷髅怒嚎着挥笔反击,星铃的虚影却淡笑着消散,最后一缕光悄然渗入金瓜手中的魂镜碎片,蓝芒流转间隐约映出罗小吉胸前的金牙轮廓。
“跑!”金瓜抓起碎片拔腿狂奔,身后传来骷髅的咆哮:“你们毁了我的杰作……下次……下次一定把你们做成最完美的腐败雕塑!”
草海尽头出现一道裂谷。金瓜想也没想就跳下去,落地时却摔进一堆软绵绵的东西里——那竟是无数风干的玫瑰,花瓣早已褪成灰褐色,但香气浓得呛人。他扒开花堆,底下露出一块石碑,碑文残缺,唯有一句清晰可辨:
“永生的代价,是杀死最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