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大雅大俗的历史小说佳作
一部小说出版后见仁见智是十分正常的，但能做到雅俗共赏却是不容易的。熊召政创作的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之第一、二卷出版后，无论是从事文学批评的专家还是全国各地的普通读者，都对这套书给予了一致的好评。这种现象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关注。
关于“雅”和“俗”的界定，其实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诗经》中有“风雅颂”之分，其“雅”指的是相对于地方土乐的中央王畿诗歌的内容。在小说中，特别是以叙事为主要美学特征的传统小说中，雅与俗一方面指的是读者对象的广泛，一方面体现在文本自身的艺术追求。就历史小说文本而言，“雅”一般指的是语言的诗化与典雅，人物的生动与典型，史实的准确与真实，其内容上多以知识阶层与上层社会作为描写对象，而“俗”指的是情节曲折，故事性强，语言通俗易懂，注重描写市井民情和普通民众的生活。《张居正》之第一、二卷《木兰歌》、《水龙吟》将雅与俗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使这部作品具有一定的思想容量、艺术品质而又给人具有很强的阅读快感。
张居正是明湖北江陵人，曾以厉行改革而与商鞅、王安石齐名。隆庆六年他出任首辅后，积极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使万历十年成为有明以来最为富庶的时期。这部小说围绕着这场改革与反改革而铺陈故事，描写了明代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的全景画卷，特别浓笔重墨描绘了宫廷政治斗争，权力角逐，其中塑造了张居正、高拱、冯保、李太后等几十个栩栩如生的人物。作家注重将历史在作品中逼真还原，不仅主要人物均出自史实，作品中涉及到的典章制度、风俗民情、语言称谓，乃至当时的文化心理，都力求真实可感，这就使这部作品富有浓郁的历史文化氛围，具有典雅方正的韵味。如《木兰歌》中关于乾清宫的一段描写：
紧挨乾清宫的东暖阁，是皇上批览奏折处理政务之地。虽然书籍盈架卷轶浩繁，看上去却少有翻动。硕大几案之后正面墙上，悬了一块黑板泥金的大匾，书有“宵衣旰食”四个大字，却是当今皇上的父亲世宗皇帝的手书。按规矩这东暖阁外臣工不得擅入，但隆庆皇帝有时懒得挪步，偶尔也在这里召见大臣垂询军政大事，因此这东暖阁中也为大臣设置了一间值房。
在这一段文字中，可以看出作家显然对明代宫廷布局、室内陈设有深入地研究。同时，叙述中不失时机地加上少许的文言，如“批览奏章”，“硕大几案”，“臣工”等，氛围逼真而又简洁雅致。在《水龙吟》中，作家写道：
却说京察实行以来，像童立本这样的六品京官，要过的第一关就是自述近三年来的秉职情况。行谋是否保善家邦，言事是否苟利社稷；有何等职绩，慷慨任事于法制之内；有何等缺失，毁瘁置君于暗墨之中。
这些典型的明代公文用语，更增加了作品的时代特征，五百年前的政治风云随着叙述而徐徐展开。张居正澄清吏治的风暴无意中伤害了童立本之类的小官员，悲剧的梦魇张开了黑色的翅膀。《木兰歌》的结尾，玉娘那一曲回肠荡气的歌吟，悲壮而又优雅，写出了玉娘的冰清玉洁和似水柔情，故事哀婉动人。既点化了全书的主旨，又强化了作品的悲剧美。
历史小说要还原历史的真实，使静止的、抽象的历史变成生动可感的艺术形象，就必须遵循艺术规律，充分发挥艺术的想象，调动各种艺术表现手法，使作品不仅符合历史的真实，更要符合艺术的真实，具有艺术感染力。小说中，作家根据人物性格发展的需要和故事进展的可能，大胆虚构情节，使作品迭宕起伏，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如两广总督李延因贪墨原地致仕，开缺回籍，途经衡山在极高明台处被邵大侠暗杀，前前后后写得曲曲折折，一环紧扣一环。李延致仕史有记载，但在这里写他去西竺寺抽签，写新总督欲行下马威杀扰民的兵士，写李延登衡山见诸多情景，皆是作家的虚构。这里一方面写出了李延此人的贪婪，下台时的胆怯，又写出了继任殷正茂的凶狠，写出了衡山的风景，张居正早年的抱负，作品款款写来，如竹笋剥壳，一层层方见底蕴。再如《水龙吟》中，无论是写高拱派人与王希烈会面那场种瓜的情节，还是金学曾斗蟋蟀的场景，皆写得情景交融，生动有趣，使人如见其人如临其境。
这两部小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作家注意把握作品的节奏，使情节的起承开阖符合读者的阅读心理，使人不仅手不释卷，还有一种很强的阅读快感。如《水龙吟》第一章写在云台内定京察方针，但笔锋一转，又写到储济仓武夫闹事，再写到张居正设计捉拿顽凶。故事的板块律动有急有缓，有张有弛，动中有静，动静结合。再如写左侍郎王希烈与魏学曾在薰风阁议事，种瓜人一番幻术表演，也写得灵动有趣，使本来令人紧张的反张密谋变得意味盎然。所以，这部长篇无论是知识界，还是一般的读者，只要打开书就会放不下。有一位博士生导师曾告诉笔者，当初他接到这本书时，没有阅读的勇气，但岂知看了开头，结果一发而不可收，一口气将该书看完。
当然，这本书雅俗共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量地写到了市井民情。这本书虽然重点写的是宫廷内外的政治斗争，但作家注意营造故事发生的历史氛围，包括文化氛围。因为任何历史的变迁都是在一定的文化背景下发展与演变的。如《木兰歌》中，写到秦淮河畔十四楼的“莺花事业”，西竺寺内老衲释签，孙海、客用与小皇帝那充满童趣的游戏。《水龙吟》中，写到薰风阁卖艺人种瓜幻术，白浪子嫖妓遇玉娘对明代妓院的描绘，秋魁府斗蟋蟀的盛大场面，无不透露出作家所描写的时代的社会心理与文化心理，这不仅使我们更全面地了解典型环境，而且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所以，我们认为，作为历史小说，不雅无以谈到文化，不俗则无以找到知音，只有注意寻找雅与俗的结合点，才算悟到历史小说的奥妙之所在。
2001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