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告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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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徽州童谣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

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前世不修今世修,苏杭不生生徽州;

十三四岁少年时,告别亲人跑码头。”

若隐若现的读书声是从院子里传出来。

我拉着门环敲打门板,一会儿甘阿姨开门,惊讶地看着我:

“小宋回来喽,好几个月没见嘞。”

我点点头向她问好,侧着身进了院子。

院中枇杷树叶已经落完了,初冬来临。

拂晓和韦凌云分别坐在两个木桶里烤着炭火,拂晓拿着一本儿歌,正在给他讲解。

和上次见到他完全不同,像是换了个人,看到我就像看到了陌生人,十分害怕,将身子往火桶下躲。

儿童的心智,壮年的身子,一大半身子没躲下去。

“宋弟弟来了,快叫弟弟好,你是韦大哥。”拂晓教他。

他疑惑地寻找着头脑中关于我的记忆,当然是一片空白,然后他怯声声地叫了一声:

“弟弟好。”

我把双肩背包放下来,开始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一大包牦牛肉干是向阳花亲手腌制的,一包雪莲是小孙在雪线上采的,还有腊好的半扇牦牛肉排切成了块,我交给了甘阿姨,她连忙问我怎么吃?

“把盐洗了,炖黄豆和罗卜都好吃。”她拿去处理了。

桌子上,放着喂药的碗和药罐子,拂晓赶紧出了火桶收拾:

“小孙大夫开的中药还真的很灵,现在他的智力在7岁左右了,也能认识字了,就是嗜睡的毛病还没扳过来。”

我开始试他:

“大哥,这是几根手指?”我伸出4个手指。

“4。”他吐字清楚。

“堂屋里几个人?”

“3”一点都不犹豫地回答。

“大哥有几只手指头。”

“10”。

我抬头看了一下木板壁上的挂钟:

“现在几点了?”

“11点20。”

我点点头,给他拿了一根长长的牦牛干作为奖励。

接过后,他看着拂晓。

“弟弟带来的东西可以吃,谢谢弟弟。”

“谢谢。”

拂晓给他剥开了包装。

“恢复得很好,可不止七岁,已经像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智力了。”我夸奖。

要是按照这个速度恢复,很快就能达到达到初中的记忆,到那时,回忆一切往事,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时间是多久呢?

明年开春我的经商生涯就会划上句号,不会再有时间到处跑。

我决定提前试试。

“你去厨房看看甘阿姨要不要帮忙,我看着他。”我对她説。

拂晓放心地去了,説我突然回来,家里没啥准备,她去买点菜。

门轻轻地掩上了。

我坐到拂晓的火桶里,拿起了那本书。

“大哥,当时,在银行的凯旋柱上贴传单的有几个人?”

我接着刚才问话的口气。

“8个。”

“大会上有几个人?”

“7个。”

“抓进去的有几个人?”

“7个。”

“不对,死了两个,吴寂寞和邓卫东。”

“不是我,不是我。”他极其害怕地説。

“他们打你和邓卫东吗?”

“他们打我,打我。”他喃喃地説,指了指头。

“是你出卖了邓卫东和庞红梅吗?”

“没有,他们打我,我没説,红梅,她在哪?”

他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从火桶上站了起来。

“她死了。”我指了指神台上的骨灰盒。

“那是她的小床吗?”

我点点头。

他呆呆地坐下。

我判断:在回忆往事的时候,他的智商有时能恢复,但我説到庞红梅死了的时候,他又回到了七岁的状态。

“我在哪里?”他问。

“您和学生李明明在一起。”

“不,我要和红梅在一起。她妈妈爸爸是坏人。”

“她是好人对吧?”我赶紧纠正。

他沉默了。

不能再让他喝药了,如果他恢复了记忆,认出了李明明是仇人的女儿,而最爱的人为了保护仇人的女儿而自杀,将会发生怎么的情况?

“跟着弟弟读书吧。”

我读一句,他跟着读一句,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对话,智力又恢复到七岁儿童的状态。

“不能再给他吃肉干了,一下子吃得太多要拉肚子。”

甘阿姨过来把零食都收了起来。

“人就靠这一碗饭,平时都是粗茶淡饭的,今天要吃这么多荤的,肯定肠胃不适应。”

“没事,我在香格里拉天天吃肉,都没事。”

“那是你年轻,火力壮,老小孩这在牢里受了多少苦,调养了这么多年,还像个孩子,明明真是命苦。跟着一个傻子连孩子都不会生。”

正説着拂晓回来了。

甘阿姨把新鲜的罗卜和笋尖放到汤里,顿时满屋子里都是腊肉的香味。

她赞道:

“这是黑土猪肉吧?”

“是牦牛肉腌的。野生的,大补。”

“这要是贩到街上来卖,肯定能卖得好。”

我摇摇头:

“路太远了,路费太贵了,还不如养黑猪。”

“黑猪长得慢,现在都养西装猪了。长得快肉价便宜,但一煮一股子洋骚味,只有大山里头,还有人家养着黑猪,过年时才舍得杀,都是两年的猪。”

甘阿姨做完饭要走,我拿了几块腊排给她,谢谢过后她走了。

韦凌云仍然在吃饭的时候会把饭洒出来,手不协调,拿不住勺子,一碗汤喝着洒了一半,没办法拂晓只好喂食。

这365天的日子,真的比坐牢还受煎熬。

“快了,我们再吃几幅药,就可以拿稳汤勺了。”

韦凌云开始进入了婴儿的嗜睡状态,又上楼去睡了。

我严肃地对拂晓説:

“刚才教他学童谣时,我测了一下。”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

她愣愣地看着我。

“在谈到过去案子时,他毫无障碍,我的意思是説,他是怎么进去的,几个人,都很清楚,特别是我説到庞红梅时,他问她在哪儿。説要和她在一起,情绪非常激动。”

拂晓慢慢地坐下来。这是她一直不敢触碰的问题。

在她的心中,那个她爱慕的大哥仍然只是个儿童。

“我觉得不能再喂他吃药,要么停掉,要不然他回忆起往事,会对你非常不利。”我友好地提醒。

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决定:

要么让他永远是儿童,一辈子守着,要么让他成人,但他一但长大成人,一定会离开这里,现在楼上正在熟睡的这个孩子,正处在选择的关头。

拂晓含着泪:

“他知道我父母做过的事吗?”

我点点头:

“他骂他们是坏人。”

“他知道我是谁吗?”

“领他读书、喂他吃饭的人。”

“他不知道我是他妻子?不离不弃地一直陪着他,为了照顾他放弃了一切?”

我把目光投向了神台上的那个木盒子。

“在他的心中,永远都是庞红梅占居着那个位置,他羞愧的是没能保护好她。”

拂晓伏倒在桌子上。

处在一块翘翘板中间位置的她,往哪个方向走,都会将板的一头落地,她不能永远站在中间,不做出权衡,她要么放弃给他治疗,永远让他成为一个孩子;要么让他恢复心智,成为一名复仇者从而永远地失去他。

有没有第三个答案?我不知道,我不能替她做出决定。

“我们还有时间,不急着决定。我下周要去广州把明年的春茶款落实,等我回来决定也行。你可以问问小孙大夫,常规的恢复需要多少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尽量不要离开他。”

我看着无助的她,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最关键的时候,离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