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告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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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等风

《等风》

等风的时候,想到初见你的三月

天空蓝得睁不开眼

穿着恰到好处的粉红色毛衣

招摇地骑过斑马线

引得你的车与我平行

在初春的垂柳下穿行

等风的时候,想到初见你的五月

天空蓝得睁不开眼

穿着恰到好处的白色布拉吉

干净地骑进植物园

引得我手中的相机连拍

在公园的桃花下定格

等风的时候,想到初见你的八月

月夜蓝得睁不开眼

穿着恰到好处的紫色连衫裙

在月夜下的图书馆争抢座位

引得你每夜都在灯下尾随

在阶梯教室的门口徘徊

等风的时候,想到最后一次倒在雪地

和你分离

毛玻璃后面看不清

穿着姜黄色毛衣臃肿的你

两年后第一次开窗辨认

原来你是一棵银杏树

引得我多少次责备自己

为什么不是一位风神

吹散遮盖视线的毛玻璃

日有所想,夜有所思。

在梦中,我还原了张之与吴寂寞的校园生活:

去远郊踏春的路上,一群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你追我赶,按着车铃喧嚣,他们抢着晚自习图书馆座位,为了与她座在邻座,最后又在雪夜中分离。

在监狱中,眼前窗户的毛玻璃挡住了外面的世界,他想像秋天金黄色的银杏树是她穿上秋装的样子。

那一天,他走出监狱的大门后,听到第一个消息,就是吴寂寞早在他被捕前就死了,而她留下的遗书证明,是她出卖了大伙。

难怪在公审大会上,只有6个人。而他只认识吴寂寞。

他不相信告密者是她,但众口一辞,就像《红楼梦》中,宝玉以为自己娶的是林黛玉,当他挑开新娘脸上的红盖头,才发现新娘是宝钗,而众口一词説你娶的就是她。

从父亲问他的那一刻起,他保持了沉默。

为了不出卖她,他忍住了所有的审训,坚持沉默,直到两年后,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

他在家中翻出她送的黑背心,穿上后如同护法,默默地开始寻找她的行程。他到处翻找,墙角的瓦砾堆后,草丛中,树洞里,当年她躲过的地方。

人们以为他在找东西吃,那就再翻翻垃圾箱,捡捡烟屁股,再到后来,他真的找不到她了,彻底疯了。

张乎对这首诗,一个字都没有改,他把给我看的诗都收回,重新锁进了书柜里,就像施了魔法又瞬间收回,一下子我的心就发虚。

“你已经学会写诗了,不需要那些书借鉴了。”

几乎每次副刊出刊都发我的诗作,一时间,读书会晚餐的伙食多了一道菜,李敏芬每次都按照我的要求,去买平时舍不得吃的红鸭子。

终于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响起一声轻轻的问候:

“是宋明老师吗?”我脑子里回忆着认识的谁这么称呼我,在确定了之前从未有人这么称呼我后,紧张地问她:

“您是谁?找他干吗?”

“我是拂晓。”

我捂住电话,激动地低声对张乎説:

“她打来的,是她,拂晓。”

“你接呀。”

“是我,您好,我就是宋明。”

电话里的她,约我到编辑部去见一面,我开始紧张起来,不会发现我的诗都是高仿的吧?

我赶紧改口説最近比较忙,又在赶大材料,如果方便,您可以来单位找我。对方马上同意,説很愿意见到我,今天下班可以顺路过来吗?

我紧张地放下电话,问他:

“怎么办,还有两个小时,她下班后过来看我,是不是穿帮了?”

张乎説:

“镇静,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前面的几首还有仿的痕迹,后面的一路开挂,都是你自己的语言和风格,肯定不会是因为这事找你的,是想看看,每周都能登榜的才子小宋,长得啥样吧?”

张乎坏笑。

“都什么点了,赶紧给拿主意吧,我説什么好?”

张乎从书柜里取出一罐黄山毛峰递给我,説给她泡这款茶。

“我查了下她是屯溪人,这是当地最好的茶叶。然后估计你们的话题会围绕着茶叶展开,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了,给你科普下黄山毛峰的知识,边泡边讲吧。”

我去会议室找到一个白茶杯,当年没茶盏之类的茶具,只有这么一只朴素的杯子,张乎投入茶叶后,用手试了下热水瓶的温度,説低了,等下你去重新打一壶水,差不多她来了温度正好。

张乎把历史上对黄山毛峰最美的形容词、典故都复习完了,他得去接孩子了。

怎么也不能把我一个人放在这儿给小编审吧,我央求他留下。

“孩子,将来你得独立,你得面对复杂的事情自己处理,不再需要别人给你出主意,那是你自己的世界,你要长大成人。学会与这个世界相处。”

他丢下这么一套哲理名言就走了。

我呆愣在椅子上,突然想到不合温度的水,马上跳起来,拎着两个热水瓶一路小跑去山上锅炉房打开水,又把凌乱的桌子收拾干净,摆上稿纸,再摆放一圈各级红头文件,拿起墩布,把里外办公室都拖了干净,反复打量哪个地方不合适再调整,这时门外响起了电话里的那声问候,她已经站在门口了。

“请进。”我把门拉大,让她进正屋,请到沙发上,然后我拿起壁炉板上的黄山毛峰,当着她的面,学着刚刚张乎教我的泡茶方法,把水缓缓地浇在茶杯盖子上,流到杯壁上,茶叶浮起来,顿时茶香满屋。

“宋老师平时都喝黄山毛峰吗?”

我赶紧交待:

“这是科长的茶叶,我喝炒青。你是行家,一闻就知道是毛峰。”

“我老家是黄山人,从小就是喝着它长大的。”

果然我们的开场白,如张乎预料的那样进行了,我把刚刚学到的那点知识,全部现炒现卖,一下子就把两人的距离和陌生感消除了,她认可地説:

“没想到宋老师还是一位茶友,那我真没找错人。”

听她这么一讲,我放下了担心,看来她专程到此,并不是来调查我写作内容的。

她从手提包中拿出了一张今天的晚报,説又发了我的那篇《等风》,在副刊的头版头条的位置,显然这首诗是她极为喜欢的,才想到找作者见一面,看看长得啥样吧。

“没想到宋老师这么年轻。”

“叫我小宋就好,哎,平时都是写汇报材料,想休息一下,换个思维,就写诗了,没想到发表,也是科长戳弄,哦,鼓励,才有勇气投稿,感谢你的扶持。”后面一句是我真心説的,我咽下去了另一句,开的稿费真高,改善了我们的伙食。

我想她亲自上门,决不是来送报纸的,好事不登三宝殿,她这么认真地上门,到底要説啥?

果然,一杯茶喝完,在我续杯时,她开始説正事:

“我们和文联合作,想出一个专辑,诗刊专集,现在各种诗体流行,诗人辈出,诗歌文体极受读者的喜爱,”她拿出了一些读者的来信,可能是怕我翘尾巴,并没有把这些读者对我诗歌的喜欢刊登出来:

“我有一个个人不成熟的想法,就是邀请省内外著名的诗人,合作写一部有故事情节的长篇叙事诗,大家分工合作,完成作品,所以想到请您加入,不知是否有时间?”

我刚想问啥叫长篇叙事诗,觉得太不适合在这时提问,而是应该配合:

“感谢您对文学青年的扶持,我努力吧。”我表态愿意加入。

她松了口气,好像我本来是一个难以攻克的堡垒,没想到我不仅会写诗,还会泡茶,符合她的要求。

我问是以什么为主题来创作?反应火热的生活?讴歌精神文明的建设?还是吟咏古城的历史文化?

总之要有一个主题吧?

她思考了一下説:

“想了很久,一直心中有一个情结,等有能力创作时,一定要把它写出来,可是能力有限,总是局限在自己感情的小圈子里打转转,不能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历史长河中去思考。”

“这一定是个宏大的叙事,以我的人生经历,不一定能把握住它。”

“是的,以一个人的力量,都难以把握。只有诗的国度,才能宽容伤痕累累的历史车轮,驰入心灵的故乡,我们才能把心灵上的灰尘抖落,舔干伤口上的血,重新折返人世间。”

我被她诗一样的语言感动了,问她:

“那您希望我们写一首什么主题的长篇叙事诗?”

“《清明》。”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手中的杯子差点滑落,仿佛面前是一位复仇的女神,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好在那一瞬间的火花,没有真正燃烧起来。

“我答应你”。

我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手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