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靠近
周末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我比闹钟提前半小时醒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今天要和乔昔去图书馆——这个念头让我既期待又紧张。翻身起床时,发现妈妈已经出门了,餐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和五十元钱:“桐桐,公司临时有事,午饭自己解决。爱你的妈妈。”
我捏着那张纸币,指尖传来钞票特有的粗糙触感。自从父母离婚后,妈妈总是这样匆忙,仿佛永远在与时间赛跑。我把钱塞进钱包,突然想起乔昔说她妈妈工作也很忙。这个小小的共同点让我心里泛起一丝奇妙的亲近感。
市图书馆新建不久,坐落在城东的文化广场旁,是一座玻璃与钢结构的现代建筑。我提前半小时到达,站在门口不断看着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但我已经等了半小时——我总是习惯提前到达,以防万一。图书馆前的广场上有几个小孩在追逐鸽子,笑声清脆得像风铃。我靠在石柱上,数着地砖的纹路打发时间。
“邱桐!”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乔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头发有些凌乱,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红晕,像两颗熟透的苹果。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跑动像波浪一样起伏,脚上的白色帆布鞋已经有些泛黄。
“对不起,我迟到了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把滑落的背包带往上拽了拽。
“没有,是我来得太早。”我回答,暗自庆幸自己提前到达的决定。阳光穿过她耳边散落的碎发,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乔昔直起腰,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尽管天空晴朗无云。“妈妈说下午可能会下雨,”她注意到我的目光,解释道,“她总是对的。”说这话时,她的嘴角微微下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图书馆内部宽敞明亮,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下来,在米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形成几何形状的光斑。我们在一楼大厅的导航图前驻足,乔昔的手指在空中划着路线:“科幻文学区在四楼D区,不过我们先去三楼看看新书推荐吧?”
她的指尖最终落在地图某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紫色的指甲油,已经有些剥落。我点点头,跟着她走向电梯。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乔昔对着金属墙面整理头发,突然做了个鬼脸:“看,扭曲的邱桐!”墙面上我们的影像被拉长得滑稽。我忍不住笑出声,这笑声在狭小的电梯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三楼的新书展区布置得像个小花园,圆形书架上摆满了各色封面。乔昔像发现宝藏的探险家,眼睛发亮地穿梭其间,时不时抽出一本书翻阅。我则被角落里的一本《银河系边缘的小异常》吸引,封面上繁星点点,组成一个问号的形状。
“你喜欢这位作者”乔昔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带来一阵淡淡的柑橘香气。她凑近看书的封面,发丝扫过我的手臂,痒痒的。
“嗯,他写的故事总是...”我正要解释,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她的睫毛。我的声音戛然而止,耳根开始发烫。
乔昔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异样,自顾自地说:“我更喜欢他的短篇集,特别是《人工智能的梦》那篇。”她说着从书架上精准地抽出另一本书,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自家书房,“你看过吗?”
我摇摇头,接过她递来的书。封面是一个机械手捧着一朵花的剪影。翻开扉页,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借阅卡,上面记录着寥寥几个名字。这种老式图书馆才有的痕迹让我莫名感动。
“我们去四楼吧,”乔昔压低声音说,“那里有超舒服的沙发。”
四楼的科幻区比想象中更宽敞,沿墙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中间区域放着几张低矮的茶几和布艺沙发。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把沙发的一角晒得暖烘烘的。乔昔脱掉鞋子盘腿坐在上面,像只晒太阳的猫。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各自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或推给对方一本觉得有趣的书,却很少说话。这种安静的陪伴让我感到舒适,不必费心思考该说什么,也不会因为沉默而尴尬。
我偷偷观察着专注阅读的乔昔。阳光描摹着她的侧脸轮廓,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阴影。她读书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读到精彩处眼睛会微微睁大,偶尔还会轻轻点头,仿佛在与作者隔空对话。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像一套密码,让我忍不住想要解读更多。
下午三点左右,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起初只是几片乌云飘过,很快整个天空都变成了铅灰色。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像有巨人在云端踱步。
“要下雨了。”乔昔合上书,走到窗前。她的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雨势迅速变大,转眼间窗外已经是一片水幕,远处的建筑物变得模糊不清。
图书馆里的灯光自动亮起,在突然变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温暖。其他读者纷纷收拾东西离开,而我们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瓢泼大雨发愁。
“看来要用到我的伞了,”乔昔晃了晃那把折叠伞,苦笑道,“幸好听了妈妈的话。”
雨一直下到闭馆时分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们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看着雨水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乔昔撑开她的星空伞,蓝色的伞面上点缀着银色的星星和星座连线,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明亮。
“一起吧,”她往我这边倾斜伞柄,“先送你回家。”
伞不大,我们不得不靠得很近。我的左肩紧贴着她的右臂,能感觉到她肌肤传来的温度。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像是阳光晒过的棉布混合着柑橘洗发水的味道。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形成一种奇妙的韵律,我们的脚步声不自觉地与之同步。
“你家在哪个方向?”乔昔问。一阵风吹来,雨丝斜着飘进来,打湿了她的右肩。她浑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水珠四溅。
我指了指右边,“枫林小区,不远。”
“真的吗?”乔昔惊喜地睁大眼睛,“我住玫瑰园,就在隔壁!我们居然是邻居!”
这个巧合让我们都笑了起来。乔昔的笑声清脆悦耳,在雨声中格外鲜明。我们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尽量避开积水。乔昔坚持把伞往我这边倾斜,结果自己的右肩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淡蓝色的布料变成了深蓝色,贴在皮肤上。
“你肩膀湿了。”我指了指。
“没关系,夏天淋点雨还挺凉快的。”她满不在乎地说,却又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我悄悄把伞往她那边推了推,结果自己的左臂立刻被雨水打湿。冰凉的雨水让我打了个寒颤,但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这种为他人着想的感觉,对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像是找回了一件遗忘已久的珍宝。
“你总是这样吗?”我突然问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什么样?”乔昔疑惑地转头看我,鼻尖上挂着一滴雨水。
“对别人这么好。”我小声说。在我的经历中,无缘无故的善意总是可疑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某种目的。
乔昔的脚步慢了下来。我们停在一家已经关门的甜品店屋檐下,雨声成了最好的隐私屏障。她的表情变得认真,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一个复杂的问题。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街景上,“你很安静,但不会让我觉得无聊。和你在一起时,我可以不用一直说话,也不用假装很开心。”
这番话让我心头一震。原来在乔昔活泼开朗的外表下,也有着自己的疲惫和伪装。我从未想过,那个在班上谈笑风生的女孩,也会有需要摘下面具的时刻。
“我也是,”我听见自己说,“和你在一起很...舒服。”这个词远不能表达我全部的感受,但已经是我能说出的最接近真相的话了。
乔昔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微笑。这个笑容与平时不同,没有那么灿烂夸张,却更加真实温暖。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我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仿佛把我们与外界隔离开来。
继续前行时,我们默契地调整了步伐,让伞能够更好地遮住两个人。路过一个水坑时,乔昔突然松开我的手臂,跳到水坑里用力踩了一脚,水花溅得老高。
“你干什么?”我惊讶地问,看着自己的裤腿被溅湿。
“小时候最喜欢这样了,”她又踩了一脚,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妈妈总说不许,会弄脏衣服。”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叛逆的快感,“现在她不在,没人管我。”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学着她的样子踩进另一个水坑。冰凉的雨水立刻渗进我的帆布鞋,袜子湿漉漉地贴在脚上,感觉奇怪又新鲜。乔昔惊喜地看着我,然后我们一起大笑起来,雨声掩盖了我们的笑声,仿佛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时刻。
到我家楼下时,雨小了一些。枫林小区是老式居民区,六层高的楼房排列整齐,我住在3栋2单元。楼道口的感应灯坏了,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大嘴。
乔昔坚持要看着我进楼道才离开。“周一见!”她挥挥手,转身走入雨中。那把蓝色的小伞在灰暗的背景中渐行渐远,像一片漂流的天空,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我站在楼道口,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耳朵里还回荡着雨声和她的笑声,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臂的温度。上楼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在哼歌——一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旋律,轻快得像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回到家,妈妈还没回来。我换下湿衣服,泡了杯热可可,坐在窗前看着雨幕发呆。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安全到家了吗?PS:你的左鞋带开了三次,下次记得系紧点~——乔昔”
我捧着手机,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心里某个角落却悄悄放晴了。这个周末,一把星空伞为我遮住了雨水,也为我撑开了一片新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