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蛟龙无雨,潜身鱼鳖之中
走在去往老巷街的路上,明显的能感觉到人慢慢多了起来。
偶尔也能遇见相识的人,宋不言也会点头示意,某些时候也会出声问好,但大多数时候并不会说话。
从事小偷这门职业,虽然一般不会在本区域干活,但是这个地方的人大多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所以人们天然不会和这类人过于亲近。
不一定是讨厌这人,而是不喜欢这个行业。
抚水城最繁华的区域在东城,那里商业密集,大东江的支流沱河码头也在东城不到三十里外。
所以东城算是抚水城最富的区域,这里的字号也大多从商或和商业有密切的关系,譬如宋不言和白少去的赵府就是商行,主事药材买卖。
北城区域则是官府所在,各个衙门都立于城北,也有一部分官商在这个区域,非富即贵的官宦人家和高门大户多居于此。
像衣肆、药材肆、绢行、秤行、麸行、帛行、酒楼、杂铺等这类商铺,大多都集中于城东和城北区域,城东店铺数量多于城北,但城北都是大店铺。
西城人口最多,平民百姓最多,生活较为贫苦,一部分人在各字号商行做活,一部分人在码头讨生活,还有些人干点走街窜巷的小买卖。
因为有很多官府小吏也居于此,所以治安还算过得去。
唯独南城这片地方,位置不好,一没水陆码头,二没官府衙门,三没特产商贸,天然的底层聚集地。
出南门沿官道走一百多里,就是地势低洼的南鱼口,每到雨季汛期发大水就有被淹的危险,一旦遭灾就有难民往这边逃难。
经年累月,一些人就留在了南城外混生活,加上一些其它地方五花八门的各类人等,城内城外鱼龙混杂,字号林立,因此常起冲突,真是应了那句话——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以前的白家武馆和苏青青的吃食摊在南城靠东,因为都挨着城东,所以相对来说稍好点。
白家老宅那片地方是靠抚水城最西南边,像是块飞地,如果不是背面的南山挡着,直接就甩出了城外,一条小巷还是条进出只有一条口的死胡同,偏到不能再偏。
老宅靠着南山脚根,早些年下大雨引发泥石流,把白家老宅后面给埋了一角。
也难怪二十几年前白家就弃掉了这宅子。
石头多泥土少,种不了地也养不了鱼,刚开始没想卖,后来卖不掉,之后就丢那里无人问津。
哪怕白家垮了,也没哪方势力打过这座烂宅子的主意,幸亏如此,才给宋不言他们留了一个栖身之所。
如果说城南是抚水城最差的区域,那集正巷就是城南冷清的地方,没有之一。
除了宋不言,白少就是这条该上最靓的崽。
对宋不言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得考虑马上需要解决的事情。
“猛虎堂”三个字的牌匾新挂上去不久,刻在牌匾上的三个字用红漆上色,字体刚劲有力,颇有点威风凛凛的意思,看上去花了点心思。
两扇打开的大门也重新漆过,今天是各组人员交数的日子,不停有进进出出的人,宋不言不时的和他们打着招呼,迈步走了进去。
宋不言没有去张蛮子的心腹兼堂弟张二保的房间,他很不喜欢这个人,或者说这很讨厌只畜牲,干了太多畜牲都不如的事情。
问了一下旁人,得知张蛮子和往常一样,交数的日子都在这里坐镇,便直接去了张蛮子所在的后院,除了张蛮子,他不想和任何人谈。
健康的沟通,是直接找那个和你发生问题的人谈,而且只跟那个人谈。
和另一个人谈一来没卵用,如果和别人谈这些问题,那性质就变成了抱怨;这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继续制造问题。
很久没来过了,房前多了一个面生的人站在门口,伸手示意宋不言停下,问他什么事情,宋不言表明了来意,他要宋不言等一下,便进去通报了。
过会儿,得到同意的宋不言在那人的示意下,直接走进了张蛮子的客厅里面,张蛮子正坐在主坐上翻看着帐本,侧边客坐上还坐着猛虎堂的三号人物,吴耳朵。
年近四十的张蛮子,样子长相就像混在底层的人,身材粗壮,五官还正常,只是头型有点偏长,说马脸也不太合适,倒有点像...冬瓜?
“堂主,三哥。”宋不言进屋后,对张蛮子和吴耳朵抱拳示礼。
张蛮子放下手里的帐册,看上去有点愁眉不展,好像不知道宋不言过来了。
坐在侧旁的吴耳朵对宋不言笑了笑,拍拍旁边的椅子对他说道:“小言来了,这边坐。”
宋不言也不客气,走到吴耳朵旁边的椅子上落坐,微笑点头示意。
这时张蛮子才抬头,好似刚看见宋不言,见他侧身坐在吴耳朵旁边,张蛮子有点意外。
这小子从来没有在见他时落过坐,尽管自己大多时候都会一两句让坐的客气话。
不过这没什么,人长大了嘛,都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了,鼻挺目清身材欣长,再说这小子本来心智就早熟,穿破衣裳往那儿一坐,都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字号刚立不久,这种基层力量还是要拉拢的,说几句客气点的话惠而不费。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问到:“刚从二保那里过来的?”
“没,直奔您这儿来的。”
“哦,晚一点也没关系,陪我聊会天也好,这帐册看得我头晕。”
见宋不言没接话,便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是交数有什么难处?”
自从立字号之后,钱不凑手,张蛮子重新定了交数的比例,任务过重导致下面的人经常会有完不成的时候,也会有人直接找到他这里,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网开一面。
但宋不言和白少这俩人很少有完不成任务的时候,倒是干活的时候有几次被发现藏私钱。
为此,他指示过手下人给一些苦头他们吃,但宋不言他们从未找自己求过情,这次如果是来求情的,那自己很乐意通融通融,这表示他们服软了嘛。
见他假惺惺一副自己人的样子,宋不言也懒得打哑迷,笑道:“不是,数倒是够了,但这次需要要直接交给堂主。”
听到交数没问题,张蛮子便说道:“哦,小事情,交给我也...”
“你要拔香?”反应过来的张蛮子脸色一变,脑袋像拉长了一分。
吴耳朵也一脸疑惑的看着宋不言,在他印像中宋不言不是一个说话做事不过脑子的人,那今天过来唱哪出?
宋不言笑了笑,从怀里拿出钱袋,起身走到张蛮子面前,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走回来坐下,然后才说道:“堂主勿急,听我把话说完之后,如何决断您自有分辨。”
张蛮子盯着宋不言久久不语,从腰手拿出鞭子,放在钱袋子旁边,才冷冷的说道:“规矩你知道,不必多讲,其它嘛,你说你的,我听我的。”
宋不言说道:“这是自然,我既然来找堂主,也深思熟虑过了。”
见张蛮子看着自己也不说什么,宋不言便接着说了下去。
“多年前承蒙堂主收留...白家遭难后,我兄弟二人得堂主庇护...不管之后会如何,要谢过堂主。”
见他愿意听自己分说,宋不言脸色不变,心里却松了口气,只要张蛮子不暴起发难,行不行的都无所谓。
诚不诚心对张蛮子大约也能看得出来,对他这种混迹市井几十年的人来说,查言观色是基本技能之一,不由脸色稍缓。
“前些日我兄弟二人本欲代募盐丁,经桐安,再去安歌...赵老爷子念旧情,赠银三十两,全带来了...白少欲重振家业,便...众多字号皆有相助之意,拔香不得已而为之...今日所言,出我之口入堂主之耳,必不为外人知...”
宋不言侃侃而谈,张蛮子黑着的一张脸变得阴晴不定。
他是肯定不愿意放走宋不言的,以前七八岁的时候,还只是觉得这个小孩子挺机灵,白老子爷肯出银子拔香,他没条件说什么,乐得卖个顺水人情。
两年前白家垮了,这小子带着白家少爷主动找到自己,要在自己的地盘上香,他虽然当场答应了下来,但事后也打听了一番,觉得没什么隐患,便放话将他们正式收了下来。
两年下来,这两人没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可是真省心啊,不搞事,按时交数,随叫随到,除了最近干活藏过几次私钱,还算守规矩。
至于和自己不太亲近之类的,那都不算问题,他巴不得这样的人手越多越好,自己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发愁了。
他知道宋不言这种人的心是留不住的,但是他无所谓,只要还在抚水城这片地,就飞不到哪去。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哪个字号替他出头,也要看他张蛮子给不给面子,近百两拔香银也非小数目。
都说人走茶凉,更何况你家都没了,就算和一些字号有几分香火情在,谁又会没事找事架秧子,找些费力不讨好的活干呢?
人,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