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诗自四季来》是《诗自远方来》的姊妹篇。
“诗自远方来”出自“有朋自远方来”,表明《诗经》就如同远方的朋友,自几千年前的周代向我们现代人走来;也表明“诗”住在人们的生活深处,住在人们的灵府深处,由表及里,由浅入深,行行重行行,才可能抵达诗的殿堂。
“诗自四季来”是说春夏秋冬四季皆诗,岁时节令处处有诗,生活百态诗情万种。
两者合而为一,是说诗在远方,诗也在近旁;诗在深厚处,诗也在清浅处。诗就在这里或那里,远远近近,深深浅浅,时时处处,“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关键是你必须懂得诗心,会得诗意,悟得诗情,尔后才能识得诗的模样。
多年来我常常被问及一个问题:怎样读懂古诗?
在回答的过程中,发现今天我们读古诗受到一种很顽固的思维方式的干扰,那就是“程式”教育下形成的“直奔主题”的“同质”思维方式。
这与我们几十年的语文教育关系甚密。几十年来的语文教育大体上就是“直奔主题”的教育,谈诗论文总是以追问“主题”为能事,讨论诗文的内容自不必说,讨论诗文的艺术也必定要与“主题”紧扣。要命的是,这个“主题”很多时候并不是这些诗文的真实“主旨”(“旨意”“旨趣”),而是“当下”我们强加给古人的“思想”,或者说是空乏的现代意识形态概念,如“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如“热爱自然”“热爱祖国”,如“豪情壮志”“反抗(揭露)现实”……更要命的是,当我们将古诗中种种“精致”的“艺术手法”都用来“追问”这种强加给古人的“思想”时,这古诗古文就完全被我们读歪了读死了。
因此,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我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以古诗文存在的方式读古诗文。也就是说,尽可能“回到”产生古诗文的古人的生活中去读古诗文,尽可能理解古代诗文所隐藏的古人的生存方式、生活理想、审美情趣,以及这些内容所隐藏的古人对生命、社会、宇宙等的认知、理解与表达方式——文化逻辑。就如本书在讲解清人姚鼐的《山行》时所言:“对古人而言,山行所见,拾掇起来就是诗章;对今人而言,吟诗要有所得,必得目有回眸,望得见千年风物;耳有远听,闻得到相隔千年万里的人言鸟语;味有长甘,能咀嚼出沉落于历史深处的化石般食物的诸种滋养。”只有这样,才可能读懂古诗,才可能明白古代诗人为什么“这样”言说。
在我的认知中,古人对生命、社会、宇宙等的认知、理解、表达与今人的最大不同就是:古人认为万物息息相关,万物交合且重重不尽,因此古人在表达生命、社会、宇宙时,总是在“关联”之中表达,很多时候难以分清你我,甚至常常是“忘我”或“无我”的;而今人受“线性思维”的影响,只能看到生活表层的一种或两种或几种“因缘”,总是在虚假的“必然”中表达“我”的生命、“我”的社会、“我”的宇宙,自然也就这样去理解古人及其诗文,这自然是很难读懂古诗的。
近几年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干扰,就是把有关古诗文的“外围”知识的掌握等同于对古诗文的理解。这种干扰其实以前一直就存在,但不像当下这样成为一种风尚。我们现在常能听到,讲某名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在讲有关这个名篇的“外围”知识,而对名篇本身却略之又略,甚至只是“点”到为止。虽然说,对有关古诗文的“外围”知识的掌握对理解古诗文是有帮助的,有时甚至是必要的,但两者绝不能等同。认识古诗文写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写”,尤其是从“诗言”(“言语方式”)的角度认识到“这样写”的必然性、不可替代性,才是理解古诗文的几个关键方面。也就是说,无论讲什么相关“知识”,其目的都应当为理解古诗文本身服务,而相关“知识”本身不应当是目的,更不应成为讲授者“炫博”的目的。
正是基于对上述两种干扰的认识,《诗自四季来》选取100首(每季25首)生活意味浓厚、艺术旨趣丰富的四季精短古诗词,构筑“诗意生活一百重”以“诗”本身为目的,尽可能回到诗人写作的生活之中,回到诗人生活与写作的文化逻辑之中,从“诗言”(“言语方式”)的角度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写这些”?为什么“这样写”?其“艺术必然性”何在?许多时候更从名篇(名句)产生的必然性角度追问,为什么“此时、此地、此境”才会产生“这样的名篇(名句)”,企图形成一种“新诗话”——诗自四季来,诗自日常而独特的生活来,诗是生活的艺术,艺术是生活的诗。
也是为实现这样的目标,笔者还特别邀请方晴老师临制了几十幅“宋山水小品”。宋山水小品是在静谧安好的生活中走向诗意深处的。我们期待,读者手捧《诗自四季来》,即可于当下的躁动中安静下来,而有其诗,有其画,有其诗画交融的精彩。非常感谢方老师的付出!
黄荣华
2019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