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天国里的漫长熬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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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翻开儿时的记忆,村子以外的世界总是充满着无尽的好奇与向往,哪怕是隔壁的村子或姥姥家的村子也要比自己土生土长的村子好个千倍万倍。可当成长的脚步见识过村子以外的村子、镇子以外的镇子、县城以外的县城后,未见识过的城市和城市以外的城市又会随着成长的脚步刻印成新的憧憬画面。生在村子、长在村子,却从未真正了解和热爱过村子,甚至一心只想逃离它,且越远越好。然而,真正的、彻底的离开村子以后才发现,那个拼了命都想离开的村子再也回不去了。

专属的成人路径虽有很多不可抗力的客观因素存在,但归根结底还是主观意识的自选人生。张元祥在他十八周岁那年去当兵,当了五年兵后退伍,退伍后“创业”、找工作,再“创业”、再找工作,以及写小说,他的每一段成长经历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因此呢,决心离开村子混出个人样的他,混成如今这么一副样子回到村子,他就是再怎么不甘心也得自行消解。

时过境迁的村子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实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年近四十的张元祥看上去有一些变化,实际上却没什么变化。村子不再是以前的村子了,张元祥也不再是以前的张元祥了,尽管他透过曾经向往的外面世界看到了生活里的现实,并开始慢慢理解和热爱生他养他的村子了,但村子依然不是他停留脚步的地方,他还得继续憧憬着曾经的美好向往在城市里混个样子出来!

心心念念的想望在既成的事实面前是要多无力有多无力,好在他们家的焦点在他妹妹身上,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卸下了没人能替他解开的思想包袱。平平常常的日子终于要迎来属于他们家的大喜事了,多年的辛酸与甘苦也已迫不及待的凝结成幸福的期待沁入了每一位家庭成员的心田,只等良辰吉日的到来便可以收获美满。但当务之急的大事是赶紧吃饭,所以他们三个一进了院门,他母亲就张罗开了过了点的晌午饭。

普通人家的普通生活最难得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吃顿饭,但从他妹妹订婚那一刻开始,便意味着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这种可预见的生活事实是必然的生活规律,每一个家庭都会在触动情感神经的作用下产生短暂的喜悦和伤感。对张元祥他们家来说,在他妹妹婚礼前的几天时间里,一定是伤感大于喜悦,甚至还会持续到他妹妹婚礼后的一段时间里,而最受煎熬的必然是他们的父母。

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特定社会环境造就了特定的个体命运,一代人跟一代人需要面对的生存要素自然不同。张元祥的父母在村子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他们在有限的能力范围之内紧跟着时代的发展履行着为人父母的责任和义务,却怎么也没料到日新月异的社会变化会如此之大。不说别的,就说在村子里成个家的变化吧!早些年,也就是张元祥的哥哥结婚那会儿,只要家里的自建房装修的像个样子,彩礼有个四万八千八,再加上有点手艺,成个家绝不成问题。他们家是两个小子一个姑娘,他跟他哥哥相差四岁,跟他妹妹相差六岁,按照村子里惯有的思维抛开他妹妹不说,他父母省吃俭用的倾其所有盖了这处当时村里人都很羡慕的二层楼房,为的就是他们兄弟两到了适婚的年龄好成家。他哥哥是二十五岁结的婚,那时候他还在部队,他父母也有足够的精力,还很欣慰的想着说:给老大成家很顺利,老二肯定不用愁,剩下个姑娘就更好说了。结果轮到他父母为他考虑婚事的时候,初婚年龄普遍推迟了不说,结婚的条件也越来越离谱了,就连村子也无法承载更多年轻一代的梦想了。

在瞬息万变的时代,该赶上的,一样不落的都会赶上,但不管社会环境如何变化,代代相承的使命始终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和义务。张元祥的父母已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跟他们同龄甚至比他们小的人早都儿孙满堂了,他们家的姑娘三十岁了才准备结婚,他们家的二小子至今还没有成家的影子,他们怎能在村子里活的轻松呢?摆在眼前的事实虽有可喜的一面,却终究是无法找补回被时间带走了的生活期许。所以呢,这餐略微飘着点年味儿的团聚盛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欢愉。

现实生活里的真实场景跟艺术表达形式里的情景画面总还是有区别的,可能说,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剧情故事更能激发憧憬美好生活的理想追求,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夹杂着憋屈、不甘、茫然、想望、辛酸、期待的日子才是原滋原味的生活。此时,张元祥他们一家八口人围坐在一起饭已过半,还是老习惯,他父亲最先起身离开餐桌回了卧室,接着他哥哥点了支烟拿起手机坐到了沙发上,然后他侄子和他妹妹也放下碗筷坐了过去;他母亲总是最后一个落座、最后一个起身,这会儿他嫂嫂还没有吃完,他和他准妹夫杯子里还有点酒没喝完,他母亲就把下酒菜往他和他准妹夫跟前摆了摆,又把他嫂嫂平时喜欢吃的菜往他嫂嫂跟前放了放,还不忘叮嘱多吃点。看这么一副场景,大概很难想象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团员饭,可这的确是张元祥他们家,或者是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的真实画面。没有太多的情感交流,也没有太多的欢声笑语、更没有太多的幸福感言,有的仅仅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平淡。张元祥在未经世事以前很不理解这种家庭氛围,走了一些弯路后才发现自己曾试图改变这种氛围的想法和做法有多么幼稚。现在呢,他完全理解并适应了家人的生活习惯,却并没有放弃自己身为一份子的责任和义务。因此,他必须得让他准妹夫感受到该有的家庭温度和热度,以便他准妹夫放下拘谨早点融入进来!

准女婿到准丈母娘家,不是一家人也早已是一家人了,就连院子里的狗子都没冲他叫唤过一次,可还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元祥他们一家人都偏内向,他准妹夫看上去很外放,骨子里却跟他们一家人很相像,最起码跟他妹妹很合得来。所以呀,张元祥从见到他准妹夫开始,就没以二舅哥的身份跟他准妹夫相处,而是把他准妹夫当成了兄弟来处。

聘姑娘和娶媳妇,虽说都是家里的大喜事,但在习惯性的认知观念里还是会区别对待。张元祥他们家此番为他妹妹操持婚礼,在整个形式和整个环节上肯定要比他哥哥娶他嫂嫂那会儿要更板正。且不说他准妹夫家事事处处都得征求他们家的意见,就是他们二十八号去了他准妹夫家那也绝对是上宾待遇。这种感觉,想想都很带劲,可张元祥不敢那么去想,因为他看到了他妹妹远嫁过去以后的生活状况。能看到这一层,他自然是要为他妹妹做点什么的,这无关乎能力不能力,完全是出于责任,而这份饱含浓浓亲情的责任也无需他刻意做什么,他只要给予他准妹夫足够的尊重和信任,让他准妹夫感受到他们一家人的实心,他妹妹将来以后就不会受太大的委屈。

想是张元祥未成家的缘故,他心中才有如此多的感伤。他父母和他哥嫂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生活的过来人,在看待他妹妹成婚这件事情上,自然不会像他那么激动,但并不是说不上心,只是还没到时候。因此,他跟他准妹夫喝完杯中酒,便没再继续。

距离五一假期还有十天,他侄子下午得正常上学,所以没等他跟他妹夫喝完酒,他哥嫂一家三口就赶着时间上了楼。他妹妹平时休息下回来,都会替他母亲分担家务,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他准妹夫开了一路车,又喝了点酒,他们俩抽了根烟、聊了几句,他准妹夫便回里屋上了炕。二十九号是他妹妹和他准妹夫成婚的大日子,除了他父亲,他们二十八号上午九点半从家出发赶中午到他准妹夫家,他妹妹等回门时和他准妹夫及家里人上午来他们家,他母亲和他哥嫂一家三口、还有他,二十九号吃完席就往回返。他们家是五月二日举办他妹妹的回门婚宴,酒席、八音会、理事会、接送车均已安排妥帖,现在就差瓜子花生和糖果没装袋、喜子对联和拱门没布置。瓜子花生得现买现状,喜子对联等回来再贴,拱门提前一天支棱起来就行,眼跟前没啥大事儿,这两天抽空把家里家外收拾收拾,顺便趁着时节正好把玉茭种上,安等吉日到来即可!

家中无小事,这话是真不假。对张元祥他们家来说,从他妹妹和他准妹夫确定婚事开始,他父母就发上愁了,就是他侄子也早心红的等不及了。不管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这个家庭总是有种经不起任何波动的无力感,尤其跟钱挂上钩的时候更是如此。面子里子都想要,他们这个家庭显然是做不到,且不说他父母已没有精力操持一场像样的婚礼了,光是张元祥的尴尬处境就让他父母脸上难以挂色了。不言自明的事实再一次落魄而归,哪那么轻易就能从家人的口中排除在外呢?这会儿子,他妹妹和他母亲就又说起了他,可还不能过分强调他的无能,只得把问题归结给命运一半、归结给家庭一半,他母亲才能安然地看待他的尴尬处境。

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有谁能真正的理解谁,这其中包括父母与子女、子女与父母,更别说谁能代替谁了。张元祥深知其味,却又找不到一扇通往原野的命门,于是在冥冥之中他又不自觉的想起了手机里的那个女人,并把那则胡诌完结了的小说故事也提溜进了他未知的想望中。

毋庸置疑,一切的一切都是缘起性空,但张元祥还是寄留了一抹不甘心的执念。曾仕强先生说:任何一个强大的人,一定都经历过一段咬牙度过的艰难时期,没人帮助他、没人关心他,就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熬过了那段时期,他就变得非常厉害。所以,如果你现在也过得很艰难,千万不要认为这是老天爷在惩罚你,不是的,孤独其实是上天给你最好的礼物,世上最强大的能力便是孤独。很显然,张元祥还未熬过专属于他的成人考验期,即便他接受了身处孤境的事实成因,他现在也不是一个强大的人。别人不了解他,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所以他得找一个安放心神的平衡支点,才能在他妹妹婚礼前后的这几天时间里不露声色的混过去。

从离开村子参军那一刻起,张元祥就暗下决心要活成家人的骄傲,虽然活成了一个笑话,但未知的人生走向仍值得期待。事到如今,也只有自己骗着自己的法子更凑效,于是张元祥借着酒后嗅到的乡土气息给自己画了一个饼。胡诌完结了的小说故事,原本就是他锁定在理想天国里的一个白日梦,他现在把这个白日梦提溜进未知的想望中,无非是给他空口无凭的一事无成找到了一个面子说辞,而且还只能是自己说给自己的话术。业未立的借口有了,家未成的理由总不能没有,想来想去,也只有她的出现满足条件。从今早发出微信到现在,张元祥不知道翻看了多少遍手机都没收到她的回复,他很想再编辑一条发给她,可他一想到他突然跟人家断联的时候人家没追问过他,他就放弃了再给她发微信的念头。不过,她本来就是凭空出现在他思绪里的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他在心里把她当做一个莫须有的意中人又没人知道。想到这里,张元祥就算是找到了安放心神的平衡支点,至于能不能成真,等他妹妹结完婚以后也就不存在假定关心他的人了。

回家的前一天和回到家的第一天跟离家的前一天和离开家的第一天,张元祥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的特别复杂。就像喝了酒,非得等酒劲儿过了,才能缓过神来。这会儿子,他心神已定,虽说中午跟他准妹夫喝了点酒,但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回到家都要清醒的快。从他哥哥结婚到他妹妹结婚,他们家时隔十五年终于盼来了喜事,他头一次参与家里的大事,哪能没完没了的尽纠结自己的烦恼。于是,他母亲和他妹妹收拾完厨房,他便提上脏水桶出了家门。

村子的面貌在时代发展的洪流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受条件限制的生活方式却并没有根本改变,像处理生活污水就一直是哪里方便倒那里,尤其到了冬天路面上常有冰。其实村里人也很讨厌这种生活方式,可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除非离开村子或去镇上、或去县城、或去城市,要不然就是只能继续接受如厕不便、洗澡不便、取暖不便的农村生活。张元祥并不排斥村子里固有的生活方式,他也不是因为倒了一桶脏水才有如此感慨,而是他透过时年的更迭看到了一种无力感。

沿着生活的脉络守着呈现在日子里的平淡与无奈,即使伤感大于喜悦,接下来的时间也是专属于张元祥他们家的幸福期待。基于此,坦然接受无法改变的事实,停止毫无意义的想太多,全身心投入妹妹的婚事,做好自己能做和该做的事情,就成了张元祥摆脱窘境的自救方法。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会随心所欲的那么好,也不会事与愿违的那么糟。只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这就是莫大的幸福。

春末夏初生机勃发,家逢喜事幸福满堂,当张元祥提着倒到院门外的脏水桶回到家里,看到他母亲和他妹妹满脸喜色的翻看他妹妹和他准妹夫拍的婚纱照时,他赶紧洗了手就也凑到了这份独属于他们家的幸福中。看别人的婚纱照是一种心情,看自家人的婚纱照又是一种心情,看自己的婚纱照则是另外一种心情。张元祥已看过了他妹妹发给他的电子版婚纱照,初看的时候是心里头为他妹妹高兴,再看的时候依然是替他妹妹感到高兴,像什么夸赞别人婚纱照拍的好看的郎才女貌呀、精美绝伦呀、雍容端庄呀,他是一句都没联想到,倒是从他母亲和他妹妹的眼神里看到了相似且不相同的心境。此刻,他母亲一定又想到了自己的一生,还又想起了她的母亲,同时也像她母亲在她出嫁时那样在心里给她的女儿留了许多美好的祝福和期盼。他妹妹即将步入婚姻组成自己的家庭,她的心情一定是激动、慌张、失落和不舍的,虽然她更愿意沉浸在婚礼带给她的好奇和憧憬中,但还是难言情不自禁的伤感。幸福的画面同样不是绚丽多彩的随心影像,所能感受到的仅是简单到直抵灵魂深处的生命体悟。

张元祥虽未成婚,却也看过、参与过不少婚礼,他知道眼前的喜悦和伤感都只是短暂的生活感受,等时间定格回平淡,一切的一切就又会如常,所以他为了不让家人在幸福喜悦的期待中感触生活里的不易,就跟他妹妹商量着布置起了喜房。他哥哥跟他嫂嫂结婚那会儿还流行旅行结婚,他们家也为了省钱就没大娶,现在轮到给他妹妹办婚礼就更简单了。至于他结婚的时候,他早想的不待想了,也简简单单请请人就行。

没影儿的事儿,想了也是白想,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妹妹的婚事上,不仅能体现出他的价值来,他还能乐在其中。一举多得的好事是一份责任,也是一份义务,毕竟他父母已到了奔古稀的高龄,带着身体的病痛操持婚宴,肯定吃不消。而他哥哥和他嫂嫂有他们自己的生活,现在还不到他们家需要人手的时候,参与进来也没事可做。他侄子倒是早就心红上了,可学校的时间特别紧张,能下来凑凑热闹就不错了。此番场景,张元祥已预演了很多遍,不光是他们家他要冲在前头,到了他准妹夫家他也得冲在前头。倒不是说没他不行,只是他一看到或一想到村子里固有的做事方式和思维方式,他就不想让他妹妹去感受那样的一场婚礼。然而,好些事情总会不请自现,即使做了很多准备,还得去面对它。

农人家的生活相对随意,家里家外就显得有些凌乱,要想归置整齐几乎是不大可能。所以呢,张元祥和他妹妹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按照过年的标准来收拾。其实,再怎么拾掇也得有点缀和衬托,才能觉出味儿来。就像过年得贴春联、得垒旺火、得穿新衣一样,办婚礼就得有喜气。家里的喜房一布置,婚纱照一摆一挂,喜糖、喜烟、喜茶往茶几上一放,这新婚之喜就像那么回事儿了。

在季节守候着的幸福日子里,张元祥的妹妹随着她正式发布在朋友圈的婚礼邀请微视频,她便进入了属于她的高光时刻。或者说,家里布置妥当后,她就已经藏不住新娘子脸上的羞涩了。村子里就是这样,浓浓的乡情总是透着最接地气的淳朴和善良,能提前来家里祝贺的乡亲甚至比本家还要热情,而他妹妹总会不好意思的脸红。当然了,张元祥的脸也很烫,因为乡亲们看完他妹妹总不忘叮嘱他一番,让他赶紧领个媳妇儿回家,他们父母就轻身了。提前准备好的应对托辞是派上用场了,可他其实已经将自己的人生大事放下了。在他看来,他注定是要晚婚的,没一点眉目不说,就是他假想的那个意中人到现在都没有回复他。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不管好听不好听,有人能好言相劝,那一定是出于真心。因此呢,张元祥带着谢意虚心的接纳了这样的关心。至于他何时才能领个媳妇儿回来,他没做多想,因为大后天就是他妹妹成婚的大喜日子,他没心思考虑其他。

从他们二十二号回来,他们家一直都很平静,虽然当天晚上他把准备好的那一万块钱分成两笔分别递给他母亲和他妹妹的时候,他母亲和他妹妹都红了眼眶,但并没有影响一家人感想幸福的心情。可今天他从院子里进了家看见他妹妹的眼睛又红了,他立马就嗅到了一股憋屈已久的火药味。在这个当口,他妹妹所感受到的喜悦和所感受到的压力是成正比的,而压力的源头主要来自三方面:一方面是他准妹夫家那边,一方面是他们家这边,还有一方面是亲戚们这头。他准妹夫家作为男方,在迎娶他妹妹这个过程当中,少不了因为乡俗和钱的事情跟他妹妹产生矛盾;他们家作为女方,所产生的内部矛盾,自然也跟钱有关联;亲戚们传递过来的态度和语调,那更是开口闭口不离钱。

张元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却知道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算事情,所以他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跟他妹妹说:大喜的日子遇上这些俗不可耐的事情,不是什么坏事,对咱来说也是一次成长的历练。二哥觉得,咱家本身没有提过分的要求,只是金成家那里跟咱这里的习俗不一样,他只要问问媒人就清楚了。咱爹嬷一直顾虑的是金成没买房,还有你们俩工作调动的事情,至于给咱侄子的插花钱和背皮箱钱,没必要因为咱哥哥和咱嫂嫂的态度跟他们计较。你也知道二哥这情况,你给咱嬷留下的彩礼,等你和金成买房时用,不用考虑二哥。亲戚们之间就是个这,人家都是两个,咱家是三个,人家上礼肯定吃亏,让人家说几句也没啥。主要是咱姨姨家和咱三舅家大后天开车到金成家的时候,咱提前准备上两个红包倒行了,不能叫人家又出油钱、又过路费,毕竟人家是给咱充门面去了。这些事都不是事,没必要难过,关键是你自己,往后需要面对的生活会有很多这样那样的问题,必须得有一个好心态。另外也不用想太远,现在又不是以前了,开车来回也方便,手机视频也得劲儿,咱爹嬷还有我和咱哥哥了。

他妹妹听着他说完,说:我心里也知道,就是不由人。我跟金成也说清楚了,也不计较咱爹嬷和咱哥嫂,跟咱那些亲戚没结婚时候还不怎么来往了,结了婚以后更没机会了。我就是这两天憋活的不行,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我身上,一下就没忍住。

张元祥点了支烟笑了笑,说:哭一哭吧,哭一哭就释放出来了,等结婚的时候高高兴兴的。

他妹妹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又擤了擤鼻子,他给他妹妹倒了杯水,他妹妹戴上眼镜,说:对了二哥,才金成说他妈妈让结婚时候穿双红皮鞋,你和我去镇上转一转,随便买一双就行了。

他抽了口烟看了看时间,说:稍等等,你喝上口水,咱再走。

他妹妹刚端起水杯,他母亲从次卧走出来说:镇上还不知道有没有?

他妹妹放下水杯说:这两天正好赶会了,过去转的看,没有了再说。

他母亲喝了口水,说:怎么没早买双?

他妹妹说:结婚时候穿汉服,买的时候给配的鞋了。敬酒礼服是金成他妈妈给订的,就没计划穿红皮鞋。

他母亲坐到他妹妹旁边,说:那你的衣服呢?

他妹妹说:那天金成回的时候一并拉回去了,咱们去的时候,我背个背包就行了。

他母亲说:咱去的时候用不用给人家拿点东西?

张元祥说:昨天和如意去镇上的时候买下了。

他母亲说:那就闹好了!

他妹妹说:瓜子花生糖,提前一天能不能装完?也不知道那几个袋子够不够?

他母亲说:袋子够了。不行咱后天买回来,黑夜装哇!

张元祥灭了烟头,说:应该不怕潮了哇?

他母亲说:三四天了,不怕!

他妹妹说:糖够了,咱就买点瓜子和花生就行了。

他母亲说:不敢多买,买那种现炒出来的。

张元祥说:行,我看着买吧!

他母亲赶紧说:我和你们去哇,你那买甚也不管二三的,看你买下多少水果和干果,那能用了。

他看着他可爱的母亲,说:咱也能吃么,又不是非得放的招待人。

他母亲说:看看你回来又花了多少钱!

他笑了笑正要说话,他哥哥含着一支烟走了进来,说:都安顿好了哇?

他母亲说:就剩下装花生瓜子和糖果了。

他哥哥弹了弹烟灰,说:还没有买下了哇?

他母亲说:后天买哇,赶咱走时候装好,回来就不用再安顿了。

他哥哥说:咱爹了?

张元祥给他哥哥倒了杯水,说:在里头了。

他哥哥说:咱爹不去金成家?

他父亲在卧室里说:腿疼的还得拄拐棍了,去了怕人家笑话咱,爹就在家里看家哇!

他哥哥说:一下就回来了,还能不去了。

他父亲说:你们正好好能坐下,爹就不去了。

他妹妹说:我姨姨和我三舅也开车了,又不是拉不上。实在不行,我叫金成接咱来。

他父亲说:你姨姨家谁去了?

他妹妹说:朵朵和她汉子、还有她娃娃,我姨姨。

他父亲说:你三舅不会开车哇?

他妹妹说:倩倩开车。

他父亲说:说好哪里碰头了没?

他妹妹说:看你去不去,你要去了就叫他们来一趟。

他父亲说:爹不用去了,去了叫人家说长道短的,不好看。

他母亲看了眼他妹妹,说:就是不用去了,家里没个人看家也不行。

他哥哥说:哦,不去了,那就不用去了。

张元祥说:红薯苗子买下了没有?

他母亲说:叫人家给捎下了,咱明儿打早就能栽。

他哥哥站起身看了看院里,说:院里该是不用着急的栽苗子么。

他母亲也站起身,走到门口说:不影响哇?

他哥哥说:已经栽上了,到时候压了再补栽哇!

他母亲指着院里的一块空地说:大门那儿专门没动,那天还叫元祥往平里整了整,你爹说响打就坐那儿。

他父亲在卧室里说:才想起来,要是到镇上去了,记得买上两盒茶叶,给响打的用。

张元祥说:行,我去的时候买哇!

他妹妹说:要不咱走哇,二哥。

他哥哥转过身说:着急甚了,买瓜子花生的时候一并倒买回来了,还用跑两趟了。

他母亲说:如意想买双红皮鞋,镇上还不知道有没有。

他哥哥突然调了口气,说:这么大的姑娘了,自己结婚不知道穿甚,这时候了才想起来买皮鞋!

他妹妹死死地看着他哥哥,张元祥见状,赶紧说:咱如意结婚时候是穿汉服,配的是那种绣花鞋,才金成说结婚时候穿双红皮鞋好,没有也没事。

他哥哥说:谁家结婚还不穿双红皮鞋,你知道个甚。

他哥哥就这么个脾气,再说下去怕就僵起来了。于是他说:一会儿去镇上买上双到行了。

他哥哥说:咱那镇上还不知道有没有,不行了赶紧从网上买哇!

他母亲说:如意的脚肥,网上怕买下不合适。要去了,赶紧去哇!

张元祥看他妹妹又快哭了,就赶紧穿好褂子,叫上他妹妹出了家门。

他们兄妹三个在小的时候,也常会吵吵闹闹,但从不记隔夜仇。现在他们都大了,情况却不一样了,本来不是什么事情也会往心里去。这大概就是人性吧!

生活中总有很多说也说不清的事情难以捉摸,而仅是少了一份理解。蔡志忠先生说:当你的修为越来越高时你就开始真正理解每一个人,没有好坏、没有对错,只是他们处在不同的能量频率中,显化出不同的状态,做了不同的选择,有了不同的语言和行为。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会生出真正的爱与慈悲。也就会允许、包容、接纳,以及真诚善待每一个人。张元祥自知修为不够,但他是在不被理解中过了这么多年,太清楚不被理解的滋味和痛点,这才不愿意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最亲的人。俗话说:两岁学说话,一生学闭嘴。其实,少说多做真的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就像他对他妹妹一样,看上去他好像很理解他妹妹,实际上他只是在做他能做和该做的事情,至于他妹妹或他哥哥或父母能否明白他的用心,对他来说,他能做到无愧于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该发生的事情终将会接踵而至,是见招拆招,还是见喜接喜,或是该放则放,全在己念。因此,张元祥陪他妹妹买上红皮鞋,跟他母亲和他哥哥栽上红薯苗,和他母亲、他妹妹一起把瓜子花生和糖果装进喜袋,他就在家里保持了一颗平常心。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张元祥他们家自然不可能欢喜如常。不过,这也是原生家庭必有的生活氛围。不管是张元祥,还是他父母,或者是他哥嫂,包括他妹妹和他准妹夫在内,他们之间一定都相互了解,也都会尽可能的提前避免矛盾产生。但是呢,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关系,在现实面前常常表现的很脆弱。

四月二十七日晚上,也就是去他准妹夫家的前一天,他们家终于迎来了一次情绪大爆发。事情的起因是他哥哥酒后说了胡话,却又不是因为他哥哥说了不该说的话引爆的。真如《一句顶一万句》中所写的那样:街上的事,一件事就是一件事;家里的事,一件事扯着八件事。

说不清的事在张元祥他们家早已见怪不怪了,他们家的每一位家庭成员也都做了最大限度的忍让和体谅,但现实生活里的压抑感还是再一次燃爆了他们的情绪。从眼前说到过去,从家里说到家外,从小时候说到长大成人,每个人都把委屈的苦水倒了一遍,最后的最后就又没有最后了。怨气冲天的争执,好像只有伴着泪水发一发、闹一闹、说一说,才可以得到平复。然而,这个世界上只有和解,并没有如初。

注定的无眠之夜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悔恨,可事已至此,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的一起赶赴他妹妹的婚礼。毕竟,他们家再没有比他妹妹大喜的日子更重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