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
今天跟奶奶出诊，来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小雨，她站起来才到我肩膀，话不多，就安静地坐着，是个典型的内向女孩。小雨的姥姥带她来的，小雨姥姥说：“孩子的爸妈不在身边，我年纪又大了……这不，小雨都17岁了，但从来没有来过月经，也没有白带什么的，我们去医院检查过，也没查出什么问题。之前有个医生说是原发性闭经，我就带着孩子来找中医看看，您给好好看看。”奶奶接过小雨的化验报告，B超提示子宫大小为4.7cm×1.4cm×2.0cm，奶奶一边看着单子，一边安慰小雨说：“你现在还小，需要慢慢调理，一定要坚持，不要怕药苦，懂吗？”小雨点点头。然后待这祖孙俩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奶奶叫住了小雨的姥姥，跟小雨的姥姥说：“这孩子的子宫几乎没有发育，你们来的有些晚了，我没有把握，不过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毕竟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事情！孩子小，你们一定要鼓励她坚持下去！”
转眼春天到了，小雨在奶奶这里看了也近半年了，虽然还是没有月经来潮，BBT还是单相，但子宫已经长到了3.8cm×2.7cm×2.2cm，小雨也长高了几厘米，她自己也没有明显的不适，纳眠、二便都很正常。那天，奶奶看她舌淡，舌苔水滑，摸摸小雨的脉，说：“细滑脉，是时候了，给你们开新的方子，注意最近不要吃冰的。”于是开了两个月的中药。方剂如下：
女贞子20g 何首乌9g 当 归10g
杜 仲10g 丝瓜络10g 合欢皮10g
丹 参10g 香 附10g 百 合12g
茯 苓12g 大腹皮10g 郁 金6g
月季花6g 蛇床子5g 苏 木6g
奶奶嘱咐小雨的姥姥，能否找南方的朋友，要一些产子前的雌蚕蛾，焙干处理后，装胶囊给小雨服用。听到雌蚕蛾，我的思绪一下子又走远了……想起了小时候养的蚕宝宝，和小学同学一起去隔壁大学家属院爬树摘桑叶……这蚕蛾也是药？中药学教材里可没见到。不禁要感叹中药的广博，什么植物、动物、矿石，陆地的、天上的、水里的……从平时吃的药食同源的饭菜，到日常很少碰见的奇珍异宝，任何东西都有其性味，都有药性。
2个月后小雨自己来复诊的，说她已经来月经了，特别开心，很感谢奶奶，奶奶笑着说：“来了就好，多吃点营养的东西呀！”
这方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可这药效确实让人瞠目结舌，莫不是雌蚕蛾的缘故？雌蚕蛾是蛾子吗？跟蚕有什么关系？还是跟木蝴蝶一样只是长得像蝴蝶？是用整个动物入药的？为什么非要是雌的呢？雌蚕蛾有什么功效？能促进子宫发育？雌蚕蛾怎么用？配在中药里一起煎煮吗？要用多久？有什么其他要注意的吗？
一大堆问题涌入我的脑海，连患者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开口问奶奶，而是在笔记本上写下来这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春蚕到死丝方尽”，蚕在它一生中的每个阶段，都用不同的形态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卵、蚕、蛹、蛾，当它吐丝结茧之时，也就到了它生命的末尾。蚕蛾就是由蚕蛹蜕皮、羽化而成的。蚕羽化成蛾之后，虽然不吃不喝也不生长，但具有发达的生殖器官，这一时期，它唯一的任务就是交配产卵，完成之后，它将静静地结束它的一生。
蚕蛾食用历史悠久，早在唐宋时期，就被皇室视为一种珍贵补品，曾作为贡品，有“神虫国宝”之美誉。蚕蛾作为中药，最早记载于梁代陶弘景集的《名医别录》中，书中称它为“原蚕”：“原蚕蛾，有小毒，主益精气，强阴道，交接不倦，亦止精。”明朝李时珍《本草纲目》也有讲述：“雄原蚕蛾，咸，温，有小毒。”徐之才《药对》认为蚕蛾“热，无毒”，并且应该“入药炒，去翅、足用。”古籍中，用雄蚕蛾的比较多，认为它能壮阳事，止泄精、尿血，暖水脏，治暴风、金疮、冻疮、汤火疮，灭瘢痕。医家认为，蚕蛾性淫，出茧即媾，至于枯槁乃已，故强阴益精用之，记录有治疗阳痿、遗精白浊、小儿口疮的方法。《中药大辞典》中也记载雄蚕蛾能补肾壮阳：“补肝益肾，壮阳涩精。治阳痿、白浊、尿血、创伤、溃病及烫伤”。
古书里多记载雄蚕蛾的补肾功效，雌蚕蛾的偏少，我就问奶奶：“这蚕蛾怎么分呀？雌蚕蛾作用也是补肾吗？”奶奶笑笑说：“不错，开始自己查资料了”，奶奶找了笔和纸，边画边说：“首先，看蚕先看腹，那个腹部肥大，爬得慢的是雌蚕蛾，腹部瘦小，爬得快、翅膀扇得快的就是雄蚕蛾。我们入药用的雌蚕蛾是用交配后至产卵前的雌蚕蛾，因为雌蚕蛾产卵后不久就会死去，所以要在它还有一丝生命力的时候，将它的翅膀和足去掉，放在火上焙干，注意要在烘焙的时候反复翻炒，不要糊了，待完全焙干后碾碎成粉，装在胶囊里，每天服用2粒。主要用于子宫发育不良和卵巢功能差的患者，比如原发性闭经这一类疾病。但也不是所有患者用了都会有效，还要把握用药的时机。”我用渴求知识的目光望着奶奶，奶奶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有些患者或先天不足，肾精亏损，或后天失养，气血生化乏源，使得血海极度亏虚，此时即使用了雌蚕蛾，作用也不会很明显。只有当血海培复，有一定基础的时候，加用雌蚕蛾，一来强阴益精，补益肝肾，二来取其淫媾之性，有一定的兴动肾阳的作用，促进性征发育。”
我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收起奶奶给我画的图，回去细细研究。
蚕蛾体内囤积了丰富的营养，它成蛾之后，不从外界取食，仅凭自己的能量就能繁衍后代。它体内含水分63.2%、蛋白质13.9%、脂肪17.0%、碳水化合物1.56%、灰分4.34%。其中，蚕蛾蛋白质的氨基酸含量达14400mg/100g，不但氨基酸种类齐全比例均衡，而且比例适当，雌蛾中还含有雄蛾体内没有的鸟氨酸，雌蚕蛾体中检测到了天门冬氨酸丝氨酸、谷氨酸等17种氨基酸，其中人体所必需的赖氨酸、蛋氨酸、色氨酸、缬氨酸、苏氨酸、亮氨酸、异亮氨酸和苯丙氨酸和婴儿所必需的组氨酸和精氨酸均在其中。它含有丰富的不饱和脂肪酸，其中a-亚麻酸含量最高，是鸡蛋的40倍和牛奶的3倍。现代研究表明，雌蚕蛾具有提高机体体质与免疫功能、促进机体生长发育、抗炎镇痛等功能，具有抑制血液凝固，预防心脑血管疾病，抗氧化、延缓衰老，预防心脏病及血栓病，降低血糖，降低血液中胆固醇、甘油三酯和低密度脂蛋白，提高神经功能，治疗白内障和防癌等作用。山东大学附属医院的临床报道，医生用复方蚕蛾饮治疗肾阳虚型非胰岛素依赖型糖尿病，取得了很好的疗效。另外蚕蛾体内还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微量元素，如：钾钠、镁、铁、锰、锌、铜、磷、硒等，维生素含量也极为丰富。
蚕蛾处于繁衍后代的生殖期，也是甾体激素分泌的旺盛期。家蚕雌蛾体内富含雌二醇和孕酮，有研究数据表明，其含量分别达到1880pg/g和16.87ng/g，它具有类雌激素样生物学活性，能促进生殖器官的发育，也可作为更年期综合征治疗的候选药物。取类比象，雌蚕蛾体内那么多的卵，也应该有促进卵巢发育和激素分泌的作用。
再说回这个病例，这个患者是原发性闭经，生殖系统发育迟缓，所以已经17岁了还没有行经，她先天不足，精气不足以充身泽毛，所以长得瘦瘦小小，患者“三七”将近，但天癸未至，这是典型的先天精气乏源。《素问·营养别论》曰：“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女子不月”，肝郁气滞是闭经的重要病机之一，患者性格内向、不喜言论，更要考虑到肝郁在闭经中起到的重要作用，舌淡、脉细滑，也是肝郁肾虚之象，治法当补肾益精，疏肝理气。奶奶用药很有特点，女贞子为君，安五脏、养精神、益中气，当归、何首乌、杜仲、蛇床子为臣，补肝肾、益精血，配合一些疏肝活血的药物，调理冲任气血，如：月季花、丹参、苏木、茯苓、丝瓜络、合欢皮、郁金、香附、大腹皮等，以百合滋补肺肾之阴，补肺启肾。而雌蚕蛾并不在方中，配合着方剂一起服用。奶奶正是利用了雌蚕蛾的类激素样作用，促进生殖器官的生长和发育，起到补肾益精的作用。
我回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一口一口努力吃桑叶的蚕宝宝，觉得它们就是个无私奉献的生物，它的茧是丝织品的原料，蚕蛹可以食用，成虫蚕蛾是可以治病的中药。它们通过自己的努力，直到吐丝作茧，不是逃避的懦夫，而是慢慢蓄积能量，只为破茧而出，带着翅膀去完成注定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