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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
胡汉之战终于还是打起来了。夏奴国对宁国不宣而战,在北疆边境陈兵三万。宁国北域四城守军奋力抗敌,以朔州为最。
“报!前方战场加急!”
“如何?”帅帐中的顾之嵘急忙问道。
“我们的突围军队在断天谷中了胡人三千骑兵的埋伏,现在下落不明!”
“陈文,立刻带兵两千去前去支援!”
“属下遵命!”
前方战事不妙,饶是顾之嵘也有些急躁。圣上主张在朔州养战千日,用兵一时,早先就做好了击败夏奴的准备。可是眼下胡人已经打到了穆河,却还不见朝廷派兵支援。北域四城在夏奴数月的攻打下快要抵抗不住。
太守府内,顾月婵在陪着婶婶做针线。叔父在战场焦灼,婶婶也不能安闲。她把顾之嵘的战袍缝了又逢,补了又补,眉目里藏着忧郁。顾月婵在前厅里坐了一会,就出去了。身后婶婶顾夫人叫她,她只说去找丫头璇玑。
“小…公子,这外面也太危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见将士们不愿告知,璇玑拉了拉顾月婵的衣袖,暗示一番。顾月婵却不肯放弃,继续询问下去。终于,一个烧火的老兵在她的不懈追问下说出了情况。回去的路上,顾月婵的脸色很奇怪。直到回了太守府,她也没有说一句话。
“璇玑,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您没生病啊,小姐?”璇玑感到奇怪。
“我多痛恨那可恶的胡人,因为他们害了我爹娘和许多宁国人的性命。可我又多希望,能拥有兵权的人是迟云啊。”顾月婵此时已经湿了眼眶,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七岁那年,一切都是那么残酷。可是那时她在京城,如今已在边关,在另一个残酷的中心。顾月婵知晓了,迟云并没有拿到兵权,是夏奴王的另一个儿子冒赞,领命攻打宁国北疆。她听了,心里有点难过,又似乎松了一口气。
宁国天启年十二月,夏奴国提出议和。这场战事打了数月,宁国和夏奴谁都没得到好处。这场战争带来的尽是无谓的牺牲和痛苦的离别。
“夏奴王派迟云来议和,是什么意思?”顾月婵听了下人带来的消息,从床上坐起来,不觉中抓紧了手中的被衾。宁国的将士们为这场仗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叔父也因此身负重伤,又牵引旧疾,至今未曾好转。如今形势严峻,夏奴王却突然提出议和,究竟是何用心?
当年云安公主从宁国京师远赴北国夏奴前去和亲,如今夏奴王派世子迟云前来宁国和亲,分明是在打宁国人的脸。但是国与国之间的隐秘,还是鲜少为人所窥。
戈壁上升起了鲜红的太阳,浩荡的车队还在向前行进着。车队中央是一驾暗金色的马车,车上正坐着夏奴国世子,迟云。“阿木顿!”他喊道。
“世子,怎么了?”阿木顿听到迟云唤他,急忙驾马回转,来到车窗前询问。
“行至何处了?”迟云身着棉袍,盘腿坐在毡被上,拿过羊皮酒袋一饮而尽。“世子,前面就是塔塔河了,你要……”阿木顿不敢再说下去,因为这时迟云的眼神已经在警告他了。
最终,议和的结果还是传出来了。宁国与夏奴结为联盟,共同对抗西岭。西岭对中原和北原虎视眈眈,暗暗富国养兵,对夏奴和宁国来说都是一种威胁。两国结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血婵去了夏奴,只因主公在那里接了呼秦城主的委托。事情完毕,城主赠予她一枚鹰形玉佩,凭此可在城中自由出入。夜晚,她坐在城中最高的塔顶,手里握着那玉佩,双目紧闭,吹着冷风。曾经,她有过一枚与此相似的玉佩,是那人给她的;可是后来啊,她找不到了,也不必还给他了。
“迟云,你如今说要把这个送给我,可我当初求都求不来呢。”顾月婵坐在马上望着马下的男子,笑着说道,笑声中满是嘲讽。迟云握紧了缰绳,不给她驱马的机会。他仰头看着她说道:“你当初求着说要跟我去漠北的话,还作数吗?”他是故意说这话恼她。果然,听闻此话,顾月婵的脸色更加冰冷。她没有再说话,伸手抢缰绳却没抢到,索性下了马就向前走。还没走几步,她就被身后一双温暖的臂膀环住。
“阿婵……你若肯随我去漠北,我定然会给你一个安定的家。你若想恣意潇洒,我便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你若不想两国开战,我会把兵权收回,还你世事平安。你若…”
“我若不肯呢?”顾月婵握着他的那只手,语气中有微弱的颤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砸下来,落在迟云的手背上。他一把拽过了她,使她转身,却看见她满脸已经是晶莹的泪水。她是想去见他的,可是还没见到他,她就见不到叔父了。叔父和宁国将士们用性命去守护国土,最终却等来议和,这让人情何以堪。她与他,终是隔了道道藩篱和鸿沟。
那时的顾月婵满心真想跟他走,哪怕此去只有大漠狼烟,哪怕此去只有风沙暴雪,只要有月亮,有他就好。可是她不能。她须得逼着自己,停下欲北去的脚步,然后在这朔州,度过余生。最终,她也没有跟他去夏奴,她收下了玉佩却还是给丢弃了。
顾月婵为叔父守了三年孝,就离开了朔州,去了母亲的封地寻阳。在那里,她遇上了主公,从此风云穿梭,追随左右。多年里,她再没见过迟云,再无半分联系。直到有一日,她回到朔州祭拜先人,遇上了阿木顿。阿木顿是特意来找她,只红着眼带了一句话‘世子常年被毒药侵害,时日无多了’她只听了半句,就面色骤冰,心间发凉。
她猛地记起来,迟云去往宁国议和之时,是乘车而不是骑马;他议和返回时来找她,也并未在马场寻马。她不知他那时已经暗毒欲发,身体孱弱,只当他是矜持端驾,不能忍受马背颠沛。他应是不愿在她面前显出病态,才会那般坚持。二十岁那年,血婵见了迟云最后一面,还带了一味药,蛇梓草。它并不能解毒,至多只能将爆发的时日延迟一二。
看着面前的男子,血婵的眼眶都已泛红。他当真是不怕死,还是真的傻!他既知晓有人下毒,多年来竟还不动声色的服下!
“迟云,你…你不要命了…”话音落下,她几乎要哽咽。迟云的眉眼中还是惯有的沉静温雅,看向她的时候,笑如朗月。虽然有一半胡人血统,却似全然没有胡人的粗犷之气。此时的他面色略显苍白,却仍然勾出一弯浅笑来,看得血婵心口隐隐发疼。迟云伸出右手正欲饮杯茶汤,血婵的手就猛地覆在了他的手上,紧紧的,很用力。她清澈的眼睛瞪着他,闪烁着珠光。现在的他,是连淡茶浓茶都喝不得的,他要找死,她不许。迟云见状,笑颜舒展开来,收回手,又搭在双膝之上。他的眼睛低垂了下去,看着面前空空的茶盏,语气平静地说“阿婵这是在担心我?那为何不肯随我走呢?若是有阿婵在侧,纵使日后真的死了,也会甘心大半”血婵攥紧了手指,还觉得身子无力。“你疯了…”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象牙扳指,听说是南越国王室的物什,几经辗转到了他的手上。他抬了抬眸,看着对面神色紧张的女子,心想,她虽成长不少,但在他面前到底是个小女儿家,现在的她,应该很是担心吧。他磨了磨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继而冷笑道“呵,我若不服下毒药,如何让他们信我;我若不服下毒药,如何寻得清净发展羽翼;我若不服下毒药,恐怕前晚睡下,翌日便身首异处,又如何得以来见你…”血婵虽是血婵,但毕竟还是当年的顾月婵,她的心还是会为他爱,为他恨,为他欢喜,为他烦忧。听了这话,她的脾气也忍不下去了,一张小脸气得通红。“不行!你今日必须把这药服下!主公说了,这虽不是解药,但还是能保你一条小命的。”此时她的语气因为生气,已经算不上温柔了。
闻此,迟云轻笑出声,一双深邃的玉石般的眸子望向血婵,眼中藏满了柔和的笑意。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抚摸了她那不似从前娇嫩的脸。她从前是寻阳郡主的掌上明珠,后是太守府的千金小姐,皮肤娇养的不行。如今在外面满天下的跑,倒是把皮肤弄的糙了。他环住了她,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手上的力道轻柔,语气却异常冰冷,“药我就收下了,若我还有命活着,七蛇蛊我送你一屋子”血婵被他的话气笑了,“好啊,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后来,血婵等了好久,再也没见过他,阿木顿也没有再来找她。她没等到一个康康健健的迟云,也没收到他许给她的一屋子的七蛇蛊。后来,她就听到夏奴王世子身染重疾暴毙而亡的消息。
……
主公在西岭的事情办完了,直接回了宗门。血婵在西岭逗留几日,实觉无趣,便也赶了回去。才一回后院,她就命侍女放了满满一池水,欲洗去身上沾染的血腥之气。她连日奔波许久,已是一身疲累,可是她在床榻上躺下之时却察觉出不对劲来。她面色一冷,手从锦被中摸出一只玉瓷瓶来,她不觉得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糖粒子。因为不用打开查看,光是看样子,血婵就知道它不是寻常物件。瓶子密封完好,她偏偏嗅出了危险的气息。片刻后,她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因为她已经知晓,这里面装着的,是七蛇蛊!
血婵没跟任何人透露,连夜就出了宗门。她想知道,送来七蛇蛊的那只手是谁的?她想知道,是不是那个人。那时刚听到迟云已死的消息,她还不敢信,也不相信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会真的甘愿赴死。她不觉得这蛊是那些人送来的,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看来有些事,她得自己去寻找了。
月光下,白衣女子纵马驰骋,她回头望了望那轮皎洁的圆月,恍然记起,今日正是十五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