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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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4:漫画少年

大白狗抢在那人之前跳入屋内,甩着湿漉漉的全身,在屋内不停的转。

妈。老大像是松了一口气,轻声唤着,表情也松懈下来。

她的母亲一脸铁青,瞅了她一眼。眼中没有半点心疼,只是用斜斜的目光瞪着她,然后撞开她,走进了内屋。老大被撞得倒退了几步,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眼泪在眼中打转。

婴儿的哭声变成了抽泣,慢慢的没有在哭,可是内屋的二舅妈也没有出来,屋里多了一份安全,可是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冷。

出家的人已归家,寻找出家的人却还不知所踪影,身在其中,在夹缝中的人却无能为力的不能为所有人牵起一条线,似乎连辩白都不敢。

祁梦望向门外,漆黑一片,不知阿公阿婆手中的手电筒,电池油所剩多少,若无多或已没有,那怎么办,如何翻山越岭过鸿沟,才能看见家。

我去外面叫叫阿公,老婆,你爸爸也一定会听到的。小祁梦看看身边的两个妹妹。

我们一起喊,他们才听得见。

好。

门前梨树下,雨滴冰凉冰凉的打在她们身上,在黑夜中一惊一动。

阿公(爷爷)阿婆(奶奶)二舅(爸)回家吧。三人的声音穿透被黑色笼罩的迷雾,引得周围邻居的狗,不停的叫,偶尔有手电筒的光穿过树林,若隐若现的闪过她们家的位置,又迅速消失。小祁梦知道,消失的光下面还站着一个人,一个想听得她们家故事的人,她会择一处隐蔽的地方,收起手电筒,蹲下身子,一直蹲着,直到听到她要听到故事为止。

那个人就是祁梦的大舅妈,她每次都是幸灾乐祸的,假惺惺的同情,同情她妯娌第三胎还无法生养一个儿子,常常被老公数落,同情她小叔子常常被性情古怪的弟媳折磨得狼狈不堪,她还同情祁梦这个外姓人,同情她承受着不该她承受的无数个担惊受怕与莫名其妙,她每次都是乐在其中,她把这些当成消遣生活的方式,生活必不可少的调节剂。

阿公……..

住嘴。二舅妈手中拿着的煤油灯照在她严肃的脸上,黄色的眼珠盯着祁梦,一动不动。

给我进来。压抑的声音带着愤怒。

二舅妈,阿公阿婆还有舅舅一定还在寻你,天黑了,没有灯,他们看不见路,找不到回家的路。祁梦说完,紧紧的咬着下嘴唇,手紧紧的捏着两边裤缝,小心翼翼的看着站在煤油灯旁的,眼中愤怒的二舅妈。

祁画,祁寒,给我进来,我在听见一声,定打断你俩的腿。说完转身,带着仅有的光源,消失在门边,口中决绝的语气像是下了命令,然而这话是说给祁梦听的,没有她,两个小表妹连门都不敢出。

黑暗中她们或许相视着对方,却默默的不敢出声,站在原地抖擞着身体,再也不敢出声半句。

咱们进屋吧,他们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小祁梦咬着嘴唇,说话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摸黑着用手扶着两个表妹的肩,往屋里走。

梦,我怕,我怕外婆的相片会眨眼。六岁的祁寒压低声音,轻轻的说着,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祁梦。

没事儿的,我们在外面这间,不进去。

可是,祁寒,外婆的相片真的对着你眨眼了吗?祁画附和着问,语气中带着担忧与恐慌,微微的侧头看着自己的妹妹,不可置信。

嗯,她还笑了!

祁寒,别说了,是你眼睛花,才看错的。祁画大步的走在前面,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不敢往前,心中的疑惑无法消解。祁寒脸上的表情也让她害怕。

别说了,小寒,待会儿被你妈妈听见,她又该生气了。

可是……

我们都知道。

六岁的孩子口中没有哭与闹,用一种老城的语气像讲一个故事般,她只需要同伴的认同。她甚至都还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东西,但常年经受的恐吓,心中早就不再是六岁孩子的那种无理哭闹。

她知道哭闹只会飞来横祸,殃及每个人。

六岁,她甚至害怕听到哭声,那样她会频频发抖,心中战栗。

这件事直到现在,她们仨在一起讨论的时候还会心生后怕,一个没有温度的所谓的家,她们曾一起取暖,长大至今,依旧情同亲生姐妹,只是她们都不会再提及那些可怕的童年梦魇,偶尔时,也会让气氛变得紧张压抑。

所谓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而她们则需要花大把的时间来治愈童年,赶走那些阴霾,不幸已占据她们青春中的所有时光。

总是无法弥补那些开满花朵的年纪,成为她们共同的遗憾,如今她们依然想在那份缺失里找回些什么,可是似乎祁梦就一直都不顺,她总是错过,迷迷失失的走进大森林,找不到出口何在。

或许她的不幸,从投胎那一刻就开始,或许也不能说是不幸,她的父母健在,或许说只是她一贯的让自己不幸,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暗笼,无法跳脱出来。

她可以过得很好,但她永远无法成长到可以承受所有打击她的事,她无法原谅过往与现在,那个站在黑暗中眺望光明的人,而又不敢伸手触碰光明的人。她无法接纳自己,一个懦弱无比的自己,面对一切的发生,永远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的自己。

那天夜里,阿公阿婆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湿透的衣服又被体温烘干,溅在脸上的泥土,已经起壳,顺着脸部肌肉的颤动,已经掉落一部分。他们回来,就坐在二舅妈的家中,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

只是阿公不停的掏出怀里的表,不停的看时间,脸上神色焦急。

二舅如今还没回来,他一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所以想要誓死找到舅妈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家家灯火早已熄灭,只有自家的家中亮起一丝微弱的光,隐隐约约。他除了膝盖以下的部分,全身都是干的,他不像是淋雨在到处寻找的人。

他回来,阿公阿婆便牵着祁梦走了。

他们彼此之间,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汇过,他们都面无表情,像是各自在忙自己的事一样。

直到后来才知道,二舅妈根本哪儿都没去,她出门的时候感觉天要下雨,便躲在了猪圈的二楼,堆干草的地方。她就一直睡在那儿,听二舅出门的时候与祁梦说的话,她还憋嘴,露出心酸的表情,所以她家老三第一次哭的时候,她就在外面不动声色的听着。

她看到下大雨,大雨中手持一把暗光的两个老人,神色匆匆的离开,她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想试试,这所谓的婆家人到底对她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也想让他们体验一番被人丢弃的感觉,她觉得这是他们应尽的责任,为的便是他们没能教育好自己的儿子,终于与她争吵,让她吃尽了苦头。

可她怎么就不知道,争吵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家常,而对于老人与孩子却是致命的伤害,她们自此不敢与你互述心事,不敢与你争吵,不争吵不代表她们乖顺,而是她们打从心底里害怕你,那些无穷无尽的害怕到最后会堆积成恐惧,变成一座无形的小山,久久的积压着她们。她们会失去安全感而变得无比自卑,却又害怕别人看透时假装傲慢。她们无法辨别大人争吵时的真真假假,到最后通通都会被归为灾难。她们就是活在灾难中不停逃避战争的孩子,手无寸铁。

书上说一家人相亲相爱,可是,她们从来就不知道,一家人是可以相亲相爱的。倒像是为了生活,被一条解不开的生锈链条,活生生的捆绑在一起。

翌日,龙庙的半山之上,祁梦先睁开眼睛,看着躺在自己身旁,却又没有越过边界的林言,她把手处在太阳穴处,看着睡梦中熟睡的林言,嘴角轻轻的往上扬,露出月牙弯弯的弧度。

他的眉骨处稍比别人高一点,眉毛比别人长一些,拖到眼尾的后面,睫毛长长的盖在下眼皮上。像极了漫画中安静的少年,静静的躺着,就足以让人动了心。

看够了吗?林言微微的睁开眼,笑着看着一脸羞涩的祁梦,她放下手与林言四目相对,静静的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这样静静的躺着不说话,挺好的。祁梦深情的看着如漫画一般的少年。

不好,你不说话我会害怕。林言脸上加了几分严肃,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因为他知道,祁梦只要生气才不会说话,只有对一个人无话可说的时候才不会说话。

怕什么,我常常一个人不喜欢说话。

那是没人愿意说,以后我天天缠着你说,到时候别不理我,嫌我烦。林言伸过左手,将她搭在脸上的碎发别在耳后。

你有那么多话吗。祁梦换了个姿势,把手枕在脸下,眨巴的眼睛看着对面温情的林言。

我什么都没有,就话多。祁梦笑了,林言也笑了。

清晨微凉,清风卷起白色轻纱飘飘洒洒,带着甜甜的味道,散落房间的每个角落。祁梦从床上翻下身,打开玻璃门,昨夜就半开半掩的窗户,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风吹起的轻纱包裹住她身体,身影在一片逆光中轮廓清晰。轻纱打在她的脸颊,她抬起手轻轻的拨开,此时日出已映着一片橘红色,露出半边脸,与祁梦的脸一般,染上绯红。

房间里一切都变得安静,唯有那个身影与轻纱裹缠在一起,难分难舍,林言用手杵着脑袋,聆听着风声与手摩擦的声音,看着白色轻纱中慢悠悠走出来的人,听着波浪起伏的风声,似乎就如他此刻的心跳,平静,安稳。

被大风吹起的地面,稍作平息,轻柔的声音随着白色轻纱徐徐落地,祁梦迈开腿,走到阳台上,双手扶着把手,瘦小的背影透过轻轻扭动身体的白色轻纱,映入林言的眼中,不知为何,林言看到那个瘦弱的背影,心中会一阵一阵的揪着疼,远远望去,并感觉到她是不开心的,与生俱来的那种悲伤感,太容易被身边的任何事勾引起。

太容易带走一个人的阳光,倘若他不够坚定,倘若他内心阴暗潮湿,倘若他无法抗拒洒下微笑的那一片魔法力,淡淡的悲伤。

估计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完全是阳光的味道,每个人都会有很多面,只是每个人与这世界相处的方式不同,便有了不一样的成效。

林言想要爱祁梦,得做好与黑暗之源相处的准备,倘若想要与她共生于阳光之下,或许得付出连你自己都不得而知努力。稍有不慎,容易跌入万丈深渊。

但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愿意为一个人付出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努力,或许还会付诸东流。凭借一份喜欢可以做到任何境地,或许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编制一些彩虹般的存在罢了,总有一天随风散尽,生活会再一次回到起点。

林言起身,穿过白色轻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祁梦的身上,他们相视一笑,一起望向远方。

届时,红透半边天的日出,已有了点点的温度,湛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片白云,遥远且干净,神秘而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