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19:谁都觉得自己坦荡荡
翌日,天空居然飘起了小雨,潮湿的地面被人踩得脏兮兮的,祁梦把头伸到窗子旁,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的撩开窗帘,看着外面陆陆续续的人群,以及被带入黄泥而被踩脏的水泥地面,她缩回头,翻了个身,把被子裹了裹,并没有起床的意思,毕竟昨天差点被烧傻,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她可不想大清早淋着毛毛雨跑去教室。
想到此处,不由得闭了闭眼,感觉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于是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玉兰树上的鸟叫声,越听越清晰,此刻睡意全无,连闭眼都觉得麻烦,瞪着一双精气神的眼睛,看着泛黄的天花板,动也不想动。
霎时,她双脚一蹬,坐立,但头痛还未完全消去,所以痛得直咧嘴,伸手捧着脑袋,终又两眼消散的低垂着头。
现在教室里的人一定在争分夺秒的议论她。
他们就是这样,只要嗅到任何一点八卦的味道,就会追溯其根源,然后添油加醋。再次听见的时候,将又是另一个版本。
昨天她晕倒,是林言不顾及任何形象的,将她从众人面前背起,奋不顾身的朝医院跑去,即使跟在后面的老师一脸莫名,大家面面相觑。
都会觉得林言怎么会对别人的女朋友如此上心。
今天,他们一定都无法全神听讲,两两之间,一定会为了这个故事争论,然后不服气的各执一词,历来都如此。没有人会在意祁梦,即使无意间看她一眼,那也是因为故事谈到高潮时,有人需要确认她是否真的毫不在意。正因为如此,大家会用好奇的异样眼光看她,有人佩服她的耐性,面对如此议论纷纷,依然如此淡定自若。有人想试探她的底,究竟要如何才可以抓住弱点,一击必败。有人则好奇,被猜测的故事性,到底有几分真假,她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是否真的没有半丝的阴暗面会笼罩她。
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简单的故事,现在变得连自己都不清楚,复杂的剧情,就像她杂乱的心,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虽然请了早上的假,但祁梦不想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围困,这样自己呆着,情绪会变得更消沉。教室里好歹,还有人可以分散消极,即使那些都是消极的组成部分。
课间操到了,雨似乎已停下了,祁梦洗漱完毕,在镜子中看着憔悴的脸,有点蜡黄蜡黄的,连红润的嘴唇都变了颜色,她使劲扯着无神的双眼,用手把嘴角往上拉了拉,保持着强硬的微笑,在镜子前不停的晃。
但她无法长久保持笑容,因为那需要精力,她的元气还未恢复,注意力无法一直集中,所以她又泄气的倒回了床上,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做人就是要随时保持微笑,你稍微给面部做一些拉松,别人就要开始揣测你的心情,今天是否快乐。
做人群的一份子,就要小心翼翼,不然你动作稍微大点,别人就觉得你伤害了他,人群都是如此,这般脆弱吗?祁梦想,是的,她一直都要小心翼翼的行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她害怕像恶作剧一样时常发生的家庭矛盾,最后都会把矛头指向自己,她连走路的声音都得注意,不然一不小心就会吵着敏感的生活,惊动生活,矛盾便会升级,黑暗又该惩罚她了,挑起事端又无法将它熄灭!
这太苦恼了!
她看着食堂前一涌而簇的学生,放下被风吹得鼓鼓的白色窗帘,将头缩回,从桌子上捡起书,呼了一口气,再次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拉了拉嘴角,带门而出。
大课间,教室里总是乱哄哄的,你追我赶,书与本子,总是满教室飞,垃圾纸屑,到处都是。前脚刚步入教室,祁梦就被一团纸狠狠的砸在脸上,痛得她咬了咬牙,用手捂住被打到的位置。
可是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教室里边的安安静静,你追我赶的人群,也变得你推我挪,刚才那一幕估计没有看到吧?或许没有人敢承认。祁梦一直做着一件事,那就是她随时保持笑意,可是敢接近她的人却少之又少,或许是她天生自带的冰冷气场,所以,所有人都会与她保持距离,甚至都不敢接近她。
她的笑容在别人眼中,就是礼貌性的微笑,并不是向对方发出邀请“我要与你成为朋友”的微笑,这一点她连自己都不清楚。
其实她也未曾想过,要与所有的人都成为朋友,即使没有也没关系,反正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长久存在的,连你最爱的儿子都会娶了别人而背叛你,更不要说毫无关系的那些陌生人。
祁梦毫不在意的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翻开书,却发现时不时的总会有人用一种火辣的目光盯着她看,像是一双隐形的眼睛,大张旗鼓的从阴暗面投射过来,轻轻松松的停在她的身上,上下翻找,未发现异样,便会自觉退去。若让她嗅到什么异样,她就像空气般,随时隐没在祁梦的周围,保持着距离,随时监视她。
祁梦,你来了,好些了没,昨天真是吓死我了,你就那样站着站着,突然就倒下,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呢。王莲从最左边的位置上走到最右边靠窗的位置,坐在祁梦旁边的空位上,拉起祁梦的手,一阵寒暄。
那你知道你晕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王莲惊讶的样子,让祁梦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喜欢讨论这种没趣的八卦,还是关于自己的。
既然是晕倒,那我怎么知道。祁梦挣开手,在书桌里故意翻着书。
是林言。这时王莲的眼睛像寻得猎物般,注视着祁梦的一举一动,连眨眼的小细节也没有放过。
听到林言的名字,祁梦的手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表情上有过瞬间不知所措,随即恢复正常,把书放在桌子上,问着王莲:然后呢?
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知道,她也感觉得到,既然她那么好奇的想一说为快,那蓝祁梦便成全她的喋喋不休。
无妨,反正添油加醋的故事,她听得够多了,再多一个也无妨,只是这样对她没有意义的事,她是如何做到这样津津乐道的。
他背着你,都不顾及老师在不在,就往医院跑。王莲说着眼神中带着一层薄雾,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想要将祁梦团团围住。
嗯!
他着急的样子,你是没看到,那个时候,仿佛在他的眼中只看得见你,并无他人的存在。这句话就像一个石头,一个沉重的石头,冲击着王莲的心脏,激昂的语气变得平和,张扬的四肢也收敛起来。
嗯!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林言,他害怕的样子,抱起倒在他怀中软绵绵的你,不停的喊你的名字。王莲像是讲一个与自己有关的故事,眼中平添了些许的柔意。
嗯!
祁梦,你都不感动吗?王莲收起沉重的异常,好奇的盯着祁梦。
感动什么?你不是说我晕倒了吗?你说的这些我都只是听说,并未亲眼所见呐。祁梦看着一脸期待的王莲,说完便挑了挑眉。
可是,这次是真的……
这次?什么意思?意思是很多次不是真的,都变成真的了吗?祁梦挂在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嚼在嘴里的泡泡糖,被她吹出了一个大大的泡泡。
其他的传说,我们都是听说嘛,这次是亲眼所见,所以这次是真的。王莲舔了舔嘴唇,手心中有些冒冷汗,手不自觉的放在裤子上搓了搓,面部肌肉轻轻的抖动,眼神无法集中。
都是你亲眼所见,我未见,我只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祁梦恢复以往的笑,看着王莲,她眼中那一层薄薄的雾已散去,惊慌的表情恢复以往的正常,只是试探性的样子,依然保持得很清醒。
好吧,随你信不信。
嗯。
对了,靳黎……起身的王莲又坐回位置,看着祁梦。
靳黎怎么啦。祁梦问。
你没发现他没上课吗?王莲质问着,发出一丝冷笑。
他不是一向都如此吗?有什么奇怪的。祁梦耸了耸肩,又吹出了一个大大的泡泡。
你不关心他吗?王莲的问题倒是问住了祁梦,反过来问自己:我为什么不关心他呢。
我为什么要关心他。听到这句话时,王莲的笑容僵了僵,轻轻的低下头,有些无言以对,她竟无法反驳她的问题。
那可是你的男朋友啊,祁梦。片刻之后,王莲抬起头,像是有些生气,盯着祁梦那张无所谓的脸。
我男朋友怎么啦,我又不是他妈,难道我得随时提醒着他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做什么对,做什么错。再说,他是我男朋友,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祁梦依然是笑着说完这段话,在她看来这话并没啥毛病,但却深深地刺进了王莲的内心,这像是一句故意说给她听的话,她沉下脸,说了一句:你太伤人了。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教室里陆陆续续的坐满了人,可是祁梦身旁的位置,依然是空的。
秦超令把棒棒糖放在祁梦的桌子上,冲她眨了眨眼,木桓把热乎乎的牛奶放在她的面前,把手伸在胸前,指了指没有看她一眼的林言,竖起了大拇指,撅着嘴笑。
祁梦捂着热乎乎的牛奶,一股暖意顺着手的位置,蔓延至全身。
她笑了,笑起来眯起弯弯的月牙眼,像长了翅膀的月亮就要撞到了满空星辰……
放学后……
教学楼的天台上,靳黎双手趴在高高的围栏上,高音喇叭里依然是那个千年不变的萨克斯《Going home》。
祁梦站在靳黎的身后,搓着大拇指,咬着牙关。楼顶上空残留的一些泥土,发出了嫩绿的小草,乱七八糟的周边全是不要了的烂桌子,烂皮球……像一个被遗弃已久的小仓库。
站在这里望出去,七镇的风景一览无余。
叫我上来,有事吗?
祁梦走出教室的时候,王莲气冲冲的冲到她的面前,将她拦住,用一副憋气的表情对她说:靳黎在天台,找你有事。
没事儿,就想单独和你相处一会儿。靳黎转身,用手轻轻的抬了抬眼镜脚,看着露出浅浅一抹淡笑的祁梦,又缓缓的低下头,把手插入裤兜,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祁梦抠着手,有些面露难色。
对不起……
没关系。
靳黎抬头看着祁梦,有些惊讶的半张着嘴,眼中闪过一丝难过,片刻又低下头。
你都不知道我为何事找你道歉,就那么着急说没关系。靳黎露出一抹冷笑,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与她近在咫尺,却感觉遥不可及。
任何事都没关系。祁梦放下手,轻轻地摇摇头,她的样子,像极了在与一个不相识的人对话,似乎对方说什么都是无奈之举,在这种意外的情况下,任何事都可以被原谅。
你不用道歉,你没做什么事是可以道歉的,靳黎。祁梦补充道。
这句话听得让人有些心灰意冷,没有什么事可以道歉。只有一个不被在意的人,才会犯了错都不需要道歉,不是你不值得原谅,而是别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靳黎露出苦笑,眼睛拉成一条线:如果我很在意呢。
什么。
我说,如果我变得很在意你呢。靳黎认真的说着,死灰般的眼神中恢复生气,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将他从深渊拉出来。
你不会。祁梦拉起嘴角,一抹笑意瞬间而过,冷然的眼睛中似乎察觉到什么,陷入思考。
你那么肯定吗。靳黎皱起眉毛,脸上依然挂着一丝苦笑,眼中的那一丝生气,就在一个瞬间,坍塌。
难道不是吗?我不过就是你用来刺激自己感情的一枚棋子而已。祁梦走到靳黎的身边,背靠在围墙上,潮湿的水泥墙透出冷冷的凉意,穿透祁梦的外套,爬上她的心头,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说的可真有艺术,刺激自己感情的棋子。靳黎冷笑,无奈的垂下头,不停的摇,嘴角拉出邪魅的笑容,无奈。片刻之后歪过头看着祁梦:难道你就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靳黎,你没必要这样,既然你以为我是这样的人,那我便是这样的,你想怎么看我,随你。祁梦冷冷的脸上,再没有一丝笑意,连刚开始的那一抹假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倒是感觉自己坦荡荡。靳黎长叹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灰蒙蒙的一片,感觉眼前都快要看不清了。
谁都觉得自己坦荡荡,错了的人,永远都觉得是对方错了,永远都觉得自己光明磊落,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什么,你在做,天在看,谎言也没那么重要,编多伤脑,听的人也费劲,圆谎的时候还得小心翼翼,听谎的人还得假装不知道,何必呢?
祁梦的话令他们都陷入沉默当中,她不想揭穿那一天下午看见的情形,她不想让自己再一次变得狼狈不堪,也不想那个人难堪,毕竟她曾深深的喜欢过他。
撕破脸皮不是她的一贯作风。
她以为这便是放过彼此,从此天涯,各不相干。
我……让你觉得谎话都不该编一个吗。靳黎缓缓的说。
没有该不该,是没有这个必要。靳黎彻底的被这句话僵住了。
这个人冷漠至极,她的世界不存在该不该,只有自己想不想。她的世界非黑即白,错便是错,错了便没有挽回的余地,她绝不允许你在她的世界随波逐流,因为她的心容不下你的时候,你就变成了那个多余。
如此看来,我们已经没必要了。
对。
靳黎冷笑。
这样你才是坦荡荡的面对其他人,我也是。祁梦说完,朝靳黎看了一眼,或许他应该明白,她说的意思。
靳黎“哼”的冷笑一声,情绪缓和了很多,看着冷冰冰的祁梦:你知道别人叫你什么吗。
祁梦未答,只是看着靳黎,那双桃花眼,曾经自己多么渴望得到,可现在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就像是第一次见到那般毫无情感。
叫你,冷血无情的魔鬼,他们叫你魔鬼!
哈哈,是吗?挺好听的,也不赖呀!祁梦笑了。
那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祁梦看着靳黎,表情放松了许多,笑意又重新挂回了脸上。
不知道。
冷面假清高,他们说你假清高。其实这是林言给起的,后来祁梦也觉得贴切,便也叫了。
是吗?
是啊!
那,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
蓝祁,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我退学了。
潮湿的空气变成澹薄的暖意,或许他们都没有释怀对方的所有欺骗与隐瞒,但这些都无所谓,至少他帮你看清自己一直无法释怀的那些存在。
故事的尾巴,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不舍放弃,因为不甘,但如果故事的主角,亲手将它掐断,你才会被你如释重负的样子所吓到,你拼了命要坚持的一些东西,不过是你顽固,执拗的本性在作怪而已。
浩瀚的宇宙里,那两个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缕小小的尘埃,消失殆尽,声音才没了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