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满族文学艺术特点
满族文学艺术和汉族文学艺术有一致的地方。满族入主中原后,满族文化就日益融入汉族文化中。满族文学艺术中表现出了认同意识,主动与汉族文化认同。这主要是由于满族的游牧文化难以在汉族的农业文化场域继续留存。顺治二年的统治策略“一切政治,悉因其俗”为满族文学的认同意识提供了制度保证。有的满族学者把汉族的经典古代文学译成了满文。如《清文三国志》《清文聊斋志异》《清文西厢记》《清文大学中庸》《清文左传》等,满族的认同意识迅速地促进了中华民族多元文化的融合。
但满族毕竟有自己的传统习俗,满族有自己的语言文字、民族心理、文化习俗,这些都导致满族文学和汉族文学具有明显的不同。
满族作家非常多,其中“国初第一词人”纳兰性德、曹雪芹、沈德潜等都卓有成就。
1.武重于道
满族在入关前的女真人时期,崇尚骑射文化,很少受儒家伦理道德思想的影响,到皇太极时期,才开始倡导学习儒家理论学说。“三人渤海当一虎”的谚语形象地说明了渤海人骁勇善战的特点。
正如成氏谱书所写的:满族僻处东陲,文化晚进,竟尚武功。满族入主中原后,尽管清朝在法律上以儒家为正宗,尊孔子为圣师,但满族文学对于儒家的学习接受毕竟是后学,由于文学具有相对的独立性,文学的发展并没有随着政治的倡导而马上随之全面转变。满族文学的传统并没有表现出浓厚的儒家思想。满族文学特别追求诗意的创造。
相对汉族来讲,满族人比较自由开放,以前每年正月十六晚上满族民间要举行娱乐活动打花泥,无论男女老少,可以往别人脸上涂抹锅底灰,满族人可以尽情尽兴而为,没有了辈分之别,没有了男女之分,较少受到礼教的束缚,这实际上是满族男女自由恋爱的一次机会。与打花泥同时相伴的还有偷婚习俗,无论偷别人家的什么,甚至偷别人家的妻室,也不是犯罪。[5]早期,满族可以“女行歌于途以求婚”,女子可以在道边唱歌,大胆地推荐自己,寻找伴侣,如男方同意娶她,就可以把姑娘带回家中,过后再补礼求婚。这和汉族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截然不同,在封建礼教中女子自己找爱人会被看成是大逆不道的。
李辅写的《全辽志》中描写了保守汉族对满族先民习俗的评价:“若穷乡僻址每征召饮食,男女则聚会无别。坐情窦之姿荡无防检,往往触禁伤理而恬不知怪,此所谓侏售左衽之所遗也。”[6]从这可以看出男女之间无拘无束的自由交往。
皇太极为了让下属读书明道,曾下令:“自今凡子弟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俱令读书”。(《清实录·太宗文皇帝》)皇太极之所以下这样的命令,就是由于满族狩猎骑射世代沿袭成风,因而,满族传统注重骑射,其他方面相对就有所忽略。
满族受封建礼教的约束比汉族要少,满族艺术追求大胆,少有禁区。如《乌布西奔妈妈》中:“裸身舞女巧涂杂色,忽如海岛花莲,忽似独枝摇曳,忽似海葵吐蕊,一客突来,众女哑然作舞,束手就擒。”[7]这些妖艳的女子以裸体跳充满魅惑的生殖舞蹈,把性诱惑作为制服敌人、打击敌人的武器,这种行为在汉族是不可想象的。《乌布西奔妈妈》中描写了一段以女色作为治敌的手段:“突然数百裸体小女,妙龄不过八、九,身披藤叶、花卉,头缠彩羽,宛若天童入世,众女手中各束一缕花卉,其香扑鼻,岛上特产的‘塔布乐花’,烟可迷人,嗅后产生的幻境,异客在浓香中,昏醉痴呆……岛魔借哀哭的童声痴舞,将方圆百里游客的异人诱引,坐食其利。”[8]这说明了满族艺术较少受封建礼教的影响。在满族先民和其他一些北方少数民族先民看来,未婚而育的女子不但不被歧视,反而受到尊敬,因为未婚而育的女子有较强的生育能力。
满族较少地受到传统封建伦理道德的约束,主要原因如下:第一,满族生活地理位置偏僻,比较闭塞。第二,人为因素造成满族相对封闭的生活状态。第三,满族独特的自由奔放的习俗。满族讲究先民“妇贞女淫”。女子婚前可以性自由,婚后要守妇道,守贞操。第四,满族的渔猎习俗造成了满族重武不重道。
2.新重于仿
满族善于学习,但绝不故步自封,而是在文学艺术上有自己的追求和创新。
满族文学艺术很少有固定的传统审美意象,善于不断地创造新的意象。满族的八角鼓、岔曲、子弟书、满族说部、萨满神曲都是独具特色的文学艺术,如果只是故步自封,绝不会有这些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学艺术。
满族文学非常注重艺术创新,这主要表现在内容创新和形式创新两个方面。
在内容创新上,满族作家赋予广为人们熟知的意象以一种新的意蕴,这种意蕴是以往的作家没有写过的。在中国的诗词中,“月”从来都具有相思的含义,纳兰性德在此基础上赋予“月”以哀悼的含义。这是一种内容的创新。纳兰性德认为:“诗之学古如孩提不能无乳母也,必自立而后成诗,犹之能自立而后成人也。明之学老杜、盛唐者,皆一生在乳母胸前过日。”[9]作诗需有所继承,但只继承而没有创新,就永远是邯郸学步,不能有所成就。
在形式创新上,满族善于进行大胆的文学创新,创造了许多新的文学艺术样式。其中子弟书、岔曲等艺术样式新颖而独特,对其他艺术影响很大。
满族有许多关于创新的文论。铁保认为:“于千百古大家林立之后,欲求一二语翻陈出新,则唯有因天地自然之运,随时随地,语语纪实,以造化之奇变,兹文章之波澜,话不雷同,愈真愈妙。我不袭古人之貌,古人亦不能囿我之灵。言诗于今日,舍此别无法矣。”[10]
满族作家对于艺术技巧也进行了宝贵的创新。如在诗词的关系上,满族的八角鼓、岔曲、八旗子弟书、萨满神曲等,都是追求艺术创新而产生的艺术类型。
3.情重于理
满族文学非常注重情感的表达。八旗子弟书基本上是围绕“情”字来进行创作的。满族作家大都是性情中人,毫不隐晦,直抒胸臆。
著名的满族大家纳兰性德集中体现了满族作家的特点,“以风雅为性命,以朋友为肺腑,以道义相砥砺,以学问相切磋。”纳兰性德的悼亡词,却写得声声凝泪,字字带血。
满族作家即使写儒家、道家创始人,也都是写情,并不表现儒家之学,道家之理。八旗子弟书写儒家创始人孔子时,写的不是儒家理论,而是《子路追孔》论语小段。《子路追孔》描写了子路看重师徒情,劝孔子出仕忠君救百姓。写道家代表人之一庄子,满族作家写的不是道家理论,而是写《蝴蝶梦(一)》《蝴蝶梦(二)》,鞭挞了庄子妻子背叛爱情、水性杨花的丑恶行径。从《鞭打芦花》《蝴蝶梦》等作品来看都是鞭挞了违背亲情、背叛爱情的种种行径。
满族对于情感的表达比汉族更大胆直白。《一顾倾城》敢于大胆表白未婚男女的一见钟情。这和汉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爱情观是截然不同的。[11]
4.功重于考
满族文学颂扬骁勇善战的英雄。满族文学作品喜欢歌颂立下战功的英雄,这一方面是由于满族崇文尚武;另一方面是由于满族求取功名利禄的途径和汉族不同。
汉族要通过科举考试求取功名。在汉族的文学作品中,为求取功名而赴京赶考的书生比比皆是。《西厢记》《聊斋志异》《儒林外史》中都有,汉族认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满族求取功名利禄的途径和汉族不同,满族求取功名的途径比汉族要多,满族可以通过立军功而取得赏赐人口财物。满族入关前,依靠立军功而取得功名;入关后,既可通过立军功也可通过科举考试而取得功名。满族可以通过军功而一步登天,取得功名利禄,享有特权,而且军功和特权是成正比的。
八旗的军功制度建于1587年。获得军功“一等子世袭”可以享有特权。有军功,可以免死罪,可以享用太庙,可以获得财物,军功越多,特权越大。
军功可以改变人的命运,带来无上的荣誉,因而,军功成为满族人推崇的目标,奋斗的动力,追求的理想。子弟书《梨园馆》中描写了前辈的功业可以福佑后代:“皆因是上代的根基多厚重,愁什么伴驾随龙臣宰的位极。倘若是常日追欢以游荡为事,可不辜负了年轻力壮的时。”[12]子弟书《打围回围》中描写妻子盼望丈夫成就功名:“但愿你行围进哨多升赏,爷呀你且莫在外思家暗损了神。”[13]作品中写满族人成就功名的不是科举考试,而是通过立功加官晋爵。从满族的《摇篮曲》中可以看出满族求取功名的途径。“悠悠扎,巴布扎,狼来了,虎来了,马虎跳墙过来了。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快睡吧,阿玛出征伐马啦,大花翎子,二花翎子,挣下功劳是你爷俩的。”[14]
满族人的功名往往以在战争中的表现来衡量。萨布素将军“在卜魁时,已没有什么战争,只是开荒种地,修路建堤,秋围巡边。打仗时人们不计功名富贵,战争结束评功论赏,分土地,争功名计较没完,曾有兄弟两为争功名打到官府”。[15]从这段描写中可以看出,满族寻求功名利禄的出路可以通过战争来实现,立功越多,奖赏越多。满族可以不通过科举考试,就求得功名利禄。
满族通过家谱记载人丁的官职爵位,以此作为承袭的凭证。如八旗左领的世管左领和勋旧左领都属于世袭的。八旗世爵也通过以家谱为凭证而得以世代承袭。
满族也学习诗书,但他们往往出于爱好。纳兰性德出身豪门,钟鸣鼎食,遍读诗书,勤习武艺,精于骑射,“射无不中”,顾贞观评价他“其以世味也甚淡,直视勋名如糟粕、势力如尘埃;其以道义也甚真,特以风雅为性命,以朋友为肺腑,以道义相砥砺,以学问相切磋”。纳兰性德醉心文人雅事,道德文章。
[1]铁保:《白山诗介》凡例第五条。
[2]《续刻梅庵诗抄自序》。
[3]王海亭:《中国人性格地图》,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版,第13页。
[4]辽阳、杨钟义集,吴兴、刘承干参校:《雪桥诗话续集》,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40页。
[5]杨丰陌:《御路歌谣——满族民俗传说》,辽宁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第157—158页。
[6]李辅撰:《全辽志》卷4,《风俗》。
[7]王宏刚:《满族与萨满教》,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14页。
[8]同上书,第116页。
[9]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识》四。
[10]《续刻梅庵诗抄自序》。
[11]张寿崇主编:《满族说唱文学——子弟书珍本百种》,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
[12]张寿崇主编,北京市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辑校:《满族说唱文学——子弟书珍本百种》,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第384页。
[13]同上书,第385—386页。
[14]戴月琴、匡国良编著:《满族民间艺术》,京华出版社2009年版,第16页。
[15]谷长春主编:《满族口头遗产传统说部丛书——萨布素将军传》,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