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纪晓岚题字紫檀笔筒
鉴赏、收藏所涉及的知识领域博大精深,充满探求和拥有的欲望。每一件艺术品,不仅拥有创造者的精神及当时对万物的感悟,还有历代收藏家留下的痕迹,当你面对它细细品味,是穿越时空在与古人对话,通过古人之眼观察事物。不同时代、不同生活环境、不同的生活节奏等诸多因素,都会对同一件作品产生不同的感悟,历代收藏家的品位也穿越时空,集中到同一件艺术品中……譬如,欣赏一块宋代奇木,时间倒流,它已把你带回千年,有缘者会触碰到前人的理想与灵魂,以物神交。
鉴赏与收藏艺术品,与到博物馆欣赏艺术品有区别。博物馆的历史很短,只有两百多年。人们想欣赏艺术品,可以自由出入博物馆。但常是固定的展品;时间短暂,容易走马观花;也不能拿在手中把玩、研究。而拥有一件艺术品,每天生活在一起,常会有新的发现与瞬间的感悟。像两个生活在一起的人,更易彼此了解。得到的每件艺术品,都是良师益友,让我受用无穷。
曾小俊收藏清纪晓岚题字紫檀笔筒,高154厘米,直径154厘米。
这件纪晓岚题字紫檀笔筒,原藏在纪昀的一位后人手里。纪晓岚的官声、文名,远不及他的逸事、幽默流传得广。在没有见到这件笔筒前,印象中,纪大学士是一个机巧、尖刻、学识渊博、述而不作的官场高手。
笔筒包在一个蓝绸布套子里。布套的蓝色已经发白,可是,仍然能够感受当年缝制者用心之精细。老人颤巍巍从布套拿出笔筒,我看到笔筒的纹理乌黑中间夹淡黄色细纹,是行内人士称的“紫檀影子”,老人却说出了一个极雅气的名字“云水乌梨”。为何称“云水乌梨”,老人答不出。相信是祖上传下称谓。紫檀不似黄花梨有水墨山水画一般的纹理,这件笔筒粗看一团乌紫,细细端视,其纹理如行云,如流水。笔筒表面的纹理,太精美了。纪晓岚是一位任行放迹的才子,总揽《四库》编纂,可是,在这件小小的笔筒面前,表现出了对自然天工的恭敬,不着一笔一刀,只是请雕刻高手聂松岩在笔筒的底部刻上自己的手书:“曾在瑞杏轩中”、“宝之”、“曲江非我有名心”。
在底部的中央部位,用篆书刻着“伴我一生”。这四个字,让我的心灵感到震颤。我看到在纪晓岚机巧、幽默、近乎玩世的滑稽表面下有一颗真率、感性的心灵。在大自然的造化面前,天下第一的大才子不再饶舌、逞智,当朝一品的大学士,不再掉书袋、诌文词,而是质朴、真挚地说:“伴我一生。”一件笔筒,乾隆朝第一宠臣、礼部尚书、太子太保,竟视为一生之伴侣,震撼之余,感佩纪晓岚不失文人本色,不失对大自然造化的敬畏之心。
清纪晓岚题字紫檀笔筒底部拓片。
晓岚与董曲江曾有过一段精彩的对话。晓岚说:“大地山河,佛氏尚以泡影,区区者复何足云。我百年后,倘图书器玩,散落人间,使鉴定家指点摩挲曰‘此纪晓岚故物’,亦是佳话,何所恨哉。”
曲江说:“君作是言,名心尚在。余则谓消闲遣日,不能不借此自娱。至我已弗存,其他何有?任其饱虫鼠,委泥沙耳。故我书无印记,砚无铭识,正如好花朗月,胜水名山,偶与我逢,便为我有。迨云烟过眼,不复问为谁家物矣,何必镌号题名,为后人作计哉!”
曲江超凡脱俗的一席话,让晓岚惭然叹服,遂于乾隆辛亥六年,在笔筒的底部刻下“曲江非我有名心”。人皆有功名之心,很少有人超脱。纪晓岚并没有想做一个圣人,也不回避、不辩解对功名的渴求和珍视。不过,毕竟饱读圣贤书,刻下“曲江非我有名心”,以自嘲对功名的恋求。“瑞杏轩”是纪晓岚父亲的斋号。这件笔筒晓岚从父亲手里接过,相伴一生。在他死后,笔筒相传了九代,最后落在了我面前的那位老人手里。
老人恋恋不舍地抚摸着笔筒,似自语地喃喃说:“现在住的房子,没有暖气。我九十多岁了,已经烧不动那个煤球炉子。这个笔筒在纪家传了九代,我守了九十年,守不下去了。惭愧。我只想住一间有暖气的房子。”
我买下了这个笔筒,不知是帮了那位老人,还是给老人、给纪家造成了永远的痛。
(撰文/供图:曾小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