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亿年的地球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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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地留痕(1)

液态水撰写了陆地绝大部分的历史。长久以来,地球与其孕育的生命演绎了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故事。然而,倘若没有水的存在,所有的剧目都将戛然而止。地球上每一片土地的命运无时无刻不受到水汽的影响。大气层源源不断地从陆地窃取水汽,然后又将其尽数归还。

一、水的神奇

液态水撰写了陆地绝大部分的历史。长久以来,地球与其孕育的生命演绎了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故事。然而,倘若没有水的存在,所有的剧目都将戛然而止。地球上每一片土地的命运无时无刻不受到水汽的影响。大气层源源不断地从陆地窃取水汽,然后又将其尽数归还。

在火伞高张的荒地,太阳会极力从岩石里吸收水分;在滴水成冰的极地,太阳也强制要求积雪升华。实际上,每一寸湿润的土地都不得不向大气俯首称臣,缴纳贡赋。即便是位于地表下一码深的地下水,也会随着蒸发之势涌进大气的府库。而海水的蒸发则更是首当其冲。如果那些被大气夺走的水汽无法重归沧海,只消四千年,世上所有的大洋便都会干涸见底。

一旦存在某种使空气冷却的因素,空气中的水汽便会发生凝结,并以露、霜、雪、雨或冰雹的形式形成降水,重返大地。由于大气随时可能失去既有的水分,它对水分的渴求也便从未止息。在大气水补给充足的海面上,空气中的水分含量平均约为其饱和度的百分之七十五。在陆地上,空气的湿度约为其饱和度的百分之六十。而在沙漠中,空气中的水分极少能达到饱和度百分之六十的水平。在一些较为干旱地方,例如加利福尼亚州的死亡谷,空气湿度甚至低于饱和度的百分之三十。

倘若大气不像神话中的坦塔罗斯一般饥渴难耐,整个地球历史的样貌也许会与现实大相径庭。实际上,大气中水分的每一丝增加和减少都会体现在地表事物的变化之中。例如,降水会侵入岩石的孔隙和裂缝中,后者遂逐渐碎裂、崩解,这就构成了大气水分变化所造成影响的一个方面;全球各地变化纷繁的气候类型依赖于各地大气水分的变化,则是水汽影响地理环境的又一个方面。但对于地球本身和居住其上的生物而言,水汽所有其他的变化形式,都不及降水和地表径流这两个方面来得重要。

俗话说“下雨全是一个样”。此言作为谚语自有其妙处,但却并不符合气象学的规律。在这个世界上,约五分之一的陆地是沙漠,这些地区每年的降水量不足10英寸;世界上还有二十分之一的陆地布满了湿润的丛林,那里的年平均降水量超过75英寸。每年,那些在大气中四处游荡的浮云会向陆地倾倒共计约3万平方英里的降水,其中一部分降水落入大海或直接回归大气,其余的则由风分配到陆地当中。在不同的地域,风会受到不同因素的制约,其所承载物质的特性也不尽相同。结果,科罗拉多大沙漠一年只能分到大约两英寸的降水,而孟加拉湾的河口三角洲则可能分得年均500英寸的降水。

我们不妨设想一位旅行者沿着阿拉斯加州东南部的海岸线游历的情形。旅行者一路向北跋涉,孑身行走于百万岛屿之间。这些岛屿是由一座座山川沉入海洋后形成的。凯奇坎的海港上,仲夏的薄雾凝成细雨。雨斜斜密密地下着,连成一根根连续的线条。一阵风吹来,把线条状的雨丝吹成了面状的雨屏。他等了好几个小时,想要等雨小下来,便能找个村落歇歇脚。但他只能白白苦等了。他的小船滞留在茫茫大海中。船长告诉他,每年夏天“内线航道”多发暴雨,几个小时内常常能下五英寸的雨。船队耐心地等待着,越来越多的岛屿在雾里若隐若现。热带丛林的苍翠碧色在雨雾之中早已模糊不清,但其存在的原因却显而易见。

如果旅行者穿越的是北达科他州的西部,他将很可能看不到雨,但能看到被雨水刻蚀的陆地。那千奇百怪的刻痕是一座座历史的丰碑,它们神秘而陌生,令人震撼不已。在跨越了千篇一律的麦场和荒原交替出现的平地后,他踏入了一块全新的土地。那地方用法语中的“无法逾越之地”(Mauvaise Terres a Traverser)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道路在一片荒芜中蜿蜒,无数软页岩和砂岩质的沟壑被切割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地形。形态各异、色彩纷繁的山脉和峰峦向四面八方延伸,有的像堡垒,有的像庙宇。它们重重叠叠,共同构筑了一座没有鲜花凭吊的死城。

这些富有层状节理的奇特地貌时时刻刻都在追述着逝去的光阴。我们仿佛可以看到,就在时光的另一头,平平的流水缓缓地卸下层层泥沙,淤塞的小湖被烈日一点点地蒸干,无名的火山喷出的灰烬随风飘扬。其中最大的悖论在于,在一片几乎没有水源的地方,水却能展开其短暂而强悍的统治。不是在湿淋淋的马来西亚丛林,也不是在雨水浸润的阿拉斯加海岸,而是在那荒凉的干旱和半干旱地区,旅行家才能领略到流水的巨大潜能。在那里,雨水毫无绅士般的温和气质,它们从天而降,汇聚成激流,狂乱地奔腾着,摧毁自己,也摧毁裸露的基岩,摧毁所有的抵抗和挣扎,诠释着宿命的威慑力。

二、洪流与峡谷

在加利福尼亚中东部地带的因约山脉中,坐落着一条名为马祖尔卡的峡谷。马祖尔卡的宿敌塑造了它的样貌。高耸入云的内华达山脉阻拦了大部分水汽,而剩下的一部分水汽也被焦渴的洛杉矶城窃取殆尽。长久以来,只有狂风年复一年地呼啸。风挫伤着马祖尔卡枯槁的身躯,使其成为一片惨遭上帝和人类遗弃的荒谷。

30年来,马祖尔卡早已不知雨水为何物。在它尘封的年华中,阵雨只是匆匆地来访。后来,突然有一天,大自然仿佛突然反省起自己的不公,在因约山脊堆积了一块乌云。乌云向东移动,膨胀着,骤然,把25年来不肯施与的,在这个瞬间里猛地偿还给马祖尔卡。然而,殊不知,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的恩惠,马祖尔卡没能做好接受的准备。它没有树木可以阻止水土流失,没有土壤可以把雨水保持在岩石的斜坡里。雨水汇成湍急的河流,奔涌在被劲风吹拂了无数岁月的道路之上,一去不返。

山谷的一条支脉汇聚了大量的雨水,雨水顺势而下,一发不可收拾,直落到马祖尔卡峡谷底端的岩屑堆积物旁。在山腰,流水汇聚起来,切割出一道锯齿状的裂口;在山脚,横跨峡谷的巨石堆成石墙;而在谷底,山谷要么被流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要么严严实实地堆满了滚落的岩石。这短短25分钟的遭遇,对于马祖尔卡而言,其重要性更胜于过往的25年的岁月,其在山谷间留下的印记,使得几乎是瞬息的混乱不至于沦为短暂的幻象。

地理学家常常强调,在缓慢作用的自然运动中,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在目睹了一场干旱地带的剧烈降水之后,我们就更能认识到偶发性的剧烈暴风雨对于塑造地表形态的重要影响。马祖尔卡的遭遇并非个案,它代表了占全球面积五分之一的全体陆地的命运。

典型的荒漠地貌通常呈盆地状,四周在不同程度上被山地包围。在荒漠地带,尽管云量较小,但云朵总能突出重围,进入干旱区域。在这些广义的盆地上空,云朵一方面吸取地表稀少的水分,一方面获得外来湿润气流的补给,进而逐渐扩散。实际上,它们曾一次又一次地释放水汽,但由于地表温度过高,这些水汽终究还是通过蒸发回归到云层之中。终于有一天,云朵得到了充足的补给,它急剧地膨胀,顺着气流迅速沿山体抬升,水蒸气经过冷却凝结后,云层如被猛然戳破的气球般爆裂,大雨遂倾盆而下。

短暂而强悍的洪流,不仅冲刷着马祖尔卡,也在每个尘土飞扬的峡谷中激荡。它们裹挟着大量的泥沙,一遇陡坡便顺势倾泻,对任何阻挡其前进道路的岩壁毫不留情。随着体积和速度的不断增大,流水冲出谷口,到达宽阔的山麓平原。在那里,涅墨西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向它们伸来了复仇的魔爪。地势骤然平缓下来,山洪的流速也急剧减小,流水中的泥沙也悉数沉积下来。成堆的巨砾、碎石和沙土,在山谷和沟涧的出口处聚集起来。此时,即将消失殆尽的河流还不忘料理它辛勤的创造:从谷口倾出的流水分成几缕更细小的涓流向四面八方流去,每一缕涓流都将自己的堆积物铺展成一片扇形,称为洪积扇。此后,河流们便放心地将生命最后的华彩,奉献给干渴的大气和燥热的大地。就这样,流水安静地离开了这块土地,令人不禁感慨它来时的汹涌。

对尼罗河和科罗拉多河这样的大河而言,遥远高原上的丰沛的降水维系着它们的生命,它们可以无惧沿途荒漠的恫吓。然而,除了这些极少数的特例,对于大多数流经荒漠的河流而言,在距离其发源地并不遥远的焦土中便干涸殆尽,这近乎是一种宿命。无论作为发源地的高山上是如何的水土丰美,植被茂盛,只要河流探出谷口,它们便会跌落炼狱,毫无生还的希望。迈向大漠的河流中,一部分很快销声匿迹,正如上文所描述的那样;另一些较为强健的河流挣扎着流到荒漠中的低洼处,也只是沦陷在记载着无数河流消亡的咸水湖中。事实上,无论是非洲的撒哈拉和利比亚,还是亚洲的卡拉哈里、戈壁沙漠,抑或是美国西南部的大片荒漠,皆是当地河流的坟冢。那里的河水都曾有过逐日而争的勇气,也都因力所不及而在数小时内便败下阵来。

然而,凭借着短暂的生命,河流在塑造地表形态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峰峦叠嶂之间,无数的沟涧与峡谷纵横其上,它们如宝石上的浮雕一般,在干燥的空气中深深地凹陷,大部分都出自河流们的手笔;山脚下,遍覆沙地的数不清的碎石,也主要是由河流分选而出;在河流出山口,无数的洪积扇铺展开来,其广阔绵延之势,或许是沙漠中最为惊艳的景观。这层洪积扇有时甚至可以延伸到荒漠盆地的中心地带,与盆地另外一侧山脉所形成的洪积扇相连。当时光如推磨般缓缓地碾动时,洪积也会不断地堆积、扩张。在这个过程中,山脉因不断遭受侵蚀而日渐孱弱,盆地却不断生长、堆高,沙漠冷峻的面庞也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圆融、和缓。

在内华达山脉上,美利坚合众国最高耸山峰直插云霄;在内华达山西南方80英里开外的死亡谷里,全美最低的洼地纹丝不动。两者之间横卧的是轮廓鲜明、参差不齐的山脉,以及一个个割裂着山脉的荒谷。倘若骤雨来袭,溪流便会激荡其间,它们凿刻着高地,并将岩屑堆积在形如河口三角洲一般的山麓洪积扇上。

假设在一段充足的时间里,这块区域剧烈的侵蚀运动能够不受干扰地进行下去,基部的深谷便有望被来自高地的岩屑填满,山口的洪积扇也会不断堆高,进而溯流而上,冲击山顶。最终,分隔两个相邻流域的分水岭会在流水侵蚀的作用下不断降低。当这道障碍足够脆弱时,海拔较高的流域中的径流便能翻越山岭,灌入海拔较低的流域。久而久之,海拔最低的流域便能以这种方式虏获整个区域内所有的水源。那曾一度巍峨的高山,也会被埋葬在一片脱胎于自身的岩屑碎片中,自此消失于后人的视野。而余下的断壁残垣,则交由风去抚平、去淡忘。劲风预示着最终的荒凉与孤寂,它将磨蚀昔日的尊荣,将残存的壮丽夷为平地。

三、河流与文明

那些在荒漠中流淌着的稍纵即逝的河流,即便一手酿成了一方土地的不幸,但与世界上的其他河流相比,它们的影响依然无足轻重。在世界上的许多地区,湿润的气候足以维持河流持久的生命力。纵横交错的河流汇成网络,遍布山谷,呢喃着欢快的歌谣四处奔走。它们为陆地的命运而歌,也为立足于陆地间的文明而歌。

人类很早就发现,河流既是生命的源泉、探险和运输的有效途径,又是超自然精神的神秘化身。河流流经人类所旅居的陆地,而河流的神圣与庄严也流经人类的神话、历史和宗教。早期人类认为,生命起源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结束于冥河。埃及人尊敬尼罗河,视之为仁慈的女神,慷慨地将文明之光赐予了她的子民。即使是较为实际的罗马人,也用昂贵的祭品供奉特韦雷河。印度人在恒河里沐浴,饮取恒河之水,更多是为了灵魂的纯净,而不只是身体的清洁;美洲印第安人如尊崇父亲般敬畏着密西西比河;德国人把对莱茵河的情感写进无数的诗歌。人类,不管身处何地,都无时无刻不能感受到河流对于自身生命的重要意义。然而,只有从最近开始,才有人试着研究并探索河流究竟是什么、做些什么。

那些有关河流的古老思想,富有哲学性的推测和诗性的想象,并不善于观察和归纳。出生于公元前5世纪早期的希罗多德,很可能是第一位有目的地研究河流的人。在一次埃及之旅中,他被尼罗河深深吸引,开始对当时各种解释每年尼罗河泛滥的观点进行批判。尽管他并不接受任何人的解释,也没有树立自己的观点,但却准确地理解了泛滥的意义。他意识到河口的三角洲不断扩张的事实。他说过:“埃及是尼罗河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