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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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百鸟春归(1)

在我们北方气候区,春季大致可以说是从每年的三月中旬持续到当年的六月中旬。至少,这期间春潮在不断高涨,一直持续到夏至来临的那一天,这时,幼苗和嫩枝都开始变硬,生长成树了,小草也失去了它的鲜嫩和水灵。

这是一个标志着鸟儿们归来的时期—— 一两种比较耐寒的或者已经半本土化的种类,例如歌雀和蓝色知更鸟,通常是在三月到来的,而那些比较稀有,颜色更加明艳的林禽则要在六月才会三五成群、陆陆续续地回到这里。但正如特别突出某种鲜花一样,季节的每一阶段都会特别青睐某种鸟类。蒲公英告诉我什么时候去寻找燕子,紫罗兰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期待黄褐森鸫,因此当我发现延龄草花开时,我就知道春天已经开始了。对我来说,这种花不仅仅表明了知更鸟的苏醒,因为他已经醒来好几个星期,还预示着宇宙的苏醒和大自然的复苏。

然而,鸟儿的来来往往或多或少带着点神秘和惊奇。清晨,我们来到林子中,根本就听不到任何鸫科鸣禽或者绿鹃的鸣啾;但当我们再次来到林中时,每一棵树,每一片丛林里都回荡着悦耳的鸟鸣,然而再次回访,周围又是一片沉寂。谁看见它们来过?谁又看见它们离去了呢?

以这只活泼的小冬鹪鹩为例,他在篱笆上嗖地飞过来又嗖地飞出去,时而俯冲下来钻到这边的垃圾下面,时而又飞到几码之外——他是怎样拍打着他那弧形的翅膀,飞过万水千山,总是准时地到达这里的?去年八月,我是在极其偏远的阿迪朗达克山脉的荒野中看见他的,他像往常一样急切与好奇。几个星期之后,在波托马克河畔,我与这只勇敢的好管闲事的小家伙再次相遇。他是一路上轻轻松松地飞越过一片片的丛林和森林来到这里的吗?或者他那结实的小身躯是凭借着毅力和勇气,战胜黑夜和严寒,经过不懈的努力才来到这里的?

还有远处的那只胸脯贴着大地的颜色,背上背着天空的色彩的蓝色知更鸟——他是不是在三月里的一个明媚的清晨从天而降,温柔而又哀怨地告诉我们,如果我们乐意,春天已经来了?的确,在百鸟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这身穿蓝色大衣的小东西的初次露面,或者说是露面时的窃窃私语,来得更令人觉得好奇,更具启发性。最初,这种鸟似乎只是天空中的一种奇妙的声音:在春光明媚的三月的某个清晨,你可以听见他在鸣啾与欢唱,但却不能确定这美妙的声音究竟来自哪个地方,或是来自哪一个方向;他就像万里晴空,没有见到任何一丝云彩却悄然飘落的一滴雨;你翘首盼望着,聆醒来的森林听着,但却没有任何结果。天气变幻不定,或许寒冷将突然而至,带来一场降雪,因而,我还要再等上一个星期才能再次听到他的鸣唱,或许就在某个偶然间我将看见他栖息在篱桩上,扑打着他的翅膀,欢快地向着他的配偶叫唤着。现在,他的鸣叫声日渐频繁,鸟儿们也日渐增多,他们轻快地从这里飞到那里,他们的鸣啾与歌唱也越来越自信和欢快。他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你可以看到他们以一种大胆的、好奇的神情在谷仓及其附属的建筑物周围盘旋着,窥视着鸽舍和马厩的窗户,探察节孔和空心的树木,目的只是为了能找到一个栖身之所。他们与知更鸟和鹪鹩开战,与燕子争吵,似乎在就是否强行占有后者的泥巴屋的政策方针再三掂量。但是随着季节的推移,他们又漂泊到了偏僻的地方。他们放弃了最初打算实施的征占计划,最后他们悄悄地在位于偏远的、残株遍布的原野的老住房里住下来。

在蓝色知更鸟归来不久,知更鸟就来了,有时是在三月,但大多数的北部各州,四月才是知更鸟的月份。他们成群结队地掠过原野和树林。你可以听见他们在草原上、牧场上、山坡上鸣啭。当你行走在林间,你可以听到干枯的树叶随着他们翅膀的扑棱而沙沙作响,空中回荡着他们欢快的歌声。由于极度的开心和快乐,他们跑啊,跳啊,叫啊,在空中相互追逐着,向下俯冲,飞快地、不顾危险地在树林中穿梭着。

就像在新英格兰地区一样,在纽约州,许多地方的知更鸟仍然保持着产糖的习惯,而这种自由迷人的、边工作边玩的习惯使得知更鸟一直是人们的伙伴。当天气晴朗、大地空旷的时候,你到处都能见到他的身影,随时都能听到他的歌声。在日落时分,在高高的枫树顶部,他面朝天空,带着极度放纵的神情,欢快地唱着纯朴的曲子。

这时,天空中仍带着点儿冬天的寒意,他就这样栖息在荒凉的、沉寂的树林中,在又湿又冷的地上唱着歌。在整整一年里,没有比他更适合、声音更甜美的歌手了。这歌声与景色和时节极其相符。多么圆润柔和与纯真的曲子啊,我们多么渴望听到它,为之而陶醉啊!他的第一声鸣啭打破了冬天的沉寂,使冬天成了遥远的记忆。

知更鸟在我们的鸟类中属于最为土生土长和最为大众化的一类。他是鸟家族里的一员,似乎比那些来自异国的、珍贵稀有的候鸟,诸如果园金莺或玫瑰胸蜡嘴雀和我们更亲近。知更鸟强壮耐寒,喜爱喧哗嬉戏,温顺和睦,有着本土的习性,他翅膀强壮,胆子大,是画眉鸟家族的先驱,无愧于那些优秀的艺术家的使者,他的到来让我们做好了迎接鸫科鸣禽家族的准备。

我真希望知更鸟在一方面——筑巢方面,别那么老土和平庸。

尽管他拥有劳动者的技巧和艺术家的品位,但他那粗糙的筑巢材料和泥瓦匠活委实令人不敢恭维。观察着在另一边的蜂鸟巢,我强烈地感到知更鸟在这方面的不足,你瞧蜂鸟那天造地设的杰作是多么的适应蜂鸟这种珍禽来居住啊——它的主体是由一种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构成,可能是某种植物的绒毛或是某种虫类身上的毛状物,柔和地与它所在的、长着细小青苔的树枝相协调,小巢用细若游丝般的细丝编织在一起。由于知更鸟出众的外表和音乐才能,我们有理由推测他的住所就应当像食蜂鹟的小巢那样清洁美观。食蜂鹟刺耳的尖叫与知更鸟的夜曲比起来,简直就像锅、壶相碰击的声音一样难听。与果园金莺或是巴尔迪摩金黄鹂鸟的歌声相比,我更喜欢知更鸟的歌喉和神情,然而,知更鸟的巢和他们的相比,就如同乡下的草屋和罗马的别墅,形成了鲜明反差。鸟的悬巢多少具有某种典雅和诗意的韵味。一座空中城堡的旁边是一个悬在一棵大树细长的枝干上的寓所,不停地随风摇摆。为什么长着翅膀的知更鸟却害怕掉下来呢?

为什么他要把巢筑在顽皮的男孩们可以爬到的地方呢?毕竟,我们要把这其中的原因归于知更鸟的大众性的癖性:他绝不是贵族,而只是人民中的一员;因此在他的筑巢手艺中,我们应该期待的是稳定性而不是高雅。

另一种四月归来的鸟是菲比霸鹟——捕蝇鸟的先驱,她有时出现得比知更鸟早,有时比知更鸟晚,我心中珍藏着对她的记忆。在内地的农耕区,我以前通常是在复活节前后的某一个明媚的清晨发现她的。她在谷仓或干草棚上搔首弄姿,宣告着她的到来。然而,至今,你或许只听到过蓝色知更鸟的哀怨思乡的吟唱,或是歌雀婉转缠绵的啼啭;然而菲比霸鹟那清脆、快乐、充满自信的歌声也深受大家的喜爱,因为这歌声表明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她又回到我们的身边。在停止歌唱时的那段惬意的间隙,她展开双翅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形或一个椭圆,表面上是在觅食,寻找昆虫,实际上,我猜想她这是在以一个具有美感的动作或多或少地弥补了她在乐曲表演上的不足之处。假如说朴素的着装往往能展现歌喉的力量,那么菲比霸鹟在音乐才能上应该是无敌的。因为她那套灰白色的着装正是朴实的最高级形式;而且,同样,她的外形也很难被认可说是鸟的“完美身材”。然而,她循着时令如期而归,她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的举止将弥补她在歌声和羽毛方面的不足。几个星期之后,菲比霸鹟就很少见了,除了偶尔看见她从某座桥或某一悬崖下的苔藓覆盖的巢里展翅飞起。

另一种在四月份归来的鸟是金翼啄木鸟,金翼啄木鸟又名“高洞鸟”,也被称为“弯嘴小啄木鸟”或“哑噗鸟”,他比他自己在春季和秋季认识的红胸知更鸟晚到一点。他是我童年时最喜爱的老相识了,因此,他的歌声对我来说意味着许多。他的到来伴随着一声悠长而又洪亮的鸣唱,在某棵树的干枝上,或是在篱桩上回荡—— 一曲旋律优美、无比悦耳的四月之声。我想到所罗门国王在描述春天的美丽时,结束语是这样写的,“斑鸠的歌声在大地上回荡”,并且鉴于这片农耕区的春景有着一样的特点,那么也应该用类似的方式来结束:“金翼啄木鸟的鸣唱在林间回荡。”

那是一种洪亮、有力、雄浑的鸣叫,而且似乎并不期待回应,仅是出于喜爱或者说只是为音乐而音乐的目的。那是金翼啄木鸟在向全世界昭告其和平的宣言和友好的意愿。再深入观察一些,我发现大多数鸟并不是那些被称为歌鸟的鸟儿,都会在春天发出某种音符或者带有一点点称得上是歌声的声音或啼鸣,并不太完美地解答了美和艺术的目的。正如“在闪光的鸽子边,鸢尾花也开得格外鲜艳”,因而,那个小家伙的幻想曲感染了他那英俊的表兄,于是,那焕然一新的精神风貌感染了“沉寂的歌手”,他们不再沉默,轻轻地,他们吟唱着美妙传说的前奏。你听!灰冠山雀清脆而甜美的哨声,五子雀柔和、带有鼻音的笛声,蓝色知更鸟含情脉脉而快活的颤音,草地鹩悠长而洪亮的鸣唱,鹌鹑的口哨声,山鸡的鼓点,燕子的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等,甚至连母鸡都唱起了亲切而满足的曲子,而且我相信猫头鹰有着一种让黑夜充满音乐的愿望。所有的鸟在春天刚开始或最终都将成为歌手,甚至在公鸡的打鸣声中我都能找得到确凿的证据。尽管枫树的花开得不像木兰树的花那么显眼,但是它确实开花了。

极少有作者会赞美熟悉的小雀——那是只灰雀——的歌声,然而,无论是谁看到他栖在路旁,以虔诚的态度重复着那支美妙圆润的圣歌,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忽视了他。有谁听过雪鹀在歌唱呢?他的颤音十分悦耳。我曾经在二月份听到了他在纵情放歌。

就连牛鹀也感受到了音乐潮流,并急于表现自己。他栖于最高的树枝上,身旁妻妾相伴——因为他是个主张一夫多妻者,因此,他身旁平常都会有两三个身穿藏青色服装的矜持小妇人伴随在他身边——通常,他会在每天清晨一声接着一声地吐出他的音符。似乎他费了很大的心血,这些音符如泣如诉,从他嘴里潺潺流出,带着一种奇特微妙的铃声落在人们的耳际,就像水从一个玻璃瓶倒出来,带着某种令人愉悦的旋律。

普通的啄木鸟也不是完全对春天的诱惑无动于衷,譬如鹧鸪,他以一种相当原始的方式证明了他对音乐的鉴赏力。在三月的某个宁静的清晨,天地间仍弥漫着冬季的凄厉与肃杀时,从干枯的树干体或残枝中响起悠长、洪亮的敲击声来,打破了这冬日的沉寂。这是绒啄木鸟在敲击着春天的鼓点。在极度寂静而又僵硬的状态下,我们满怀喜悦地聆听着。并且,它总是在这一时节传入我的耳朵,我自感自己还真没有添油加醋地对他加以美化,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音乐演出。

因此,不出所料,这只“黄色的榔头”将随大流,加入春天的大合唱。他在四月时的鸣唱将是他最佳的风范,是他的音乐才能的最佳表现形式。

我想起有一棵古老的枫树,就像个哨兵一样站立在一片大糖枫林旁,年复一年,用它那已经腐蚀一空的树心为一窝的“黄色的榔头”提供庇护。在他们真正开始筑巢前的一两个星期,在几乎任何一个明媚的早晨,你都可能看到三四只这样的一种鸟儿在老枫树腐朽的树杈之中嬉戏与求爱。有时候你只会听到一小片段呢喃的情话,或是一阵窃窃私语——然后,当他们栖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时,最先是一声接着一声悠长的高声鸣叫——很快便是一种奔放的欢快的笑声,夹杂着各种各样的高呼声、狂叫声与尖叫声,好像发生了一件什么意外的事情,因此激起了他们的欢笑和取笑。这一社交性的欢闹是不是配对或交配的庆典仪式,或者只是一年一度的重返夏季住所的“乔迁之喜”?这个问题我就不把我的判断告诉大家,而是留给你们自己去判断了。

不像他的多数同类,金翅啄木鸟更爱田野与林边,而不是树林深处的偏僻之所,因此,与其同族的习惯相反,他的食物来源大多取自大地,他从地上觅取蚂蚁和蟋蟀为食。他对于自己是一只啄木鸟不是很满意,他想要进入知更鸟与雀科鸣禽的社交圈,于是他便放弃了树木转而选择了草地,急切地以浆果和谷物为食。这种生活过程的最终结果可能是一个值得达尔文注意的问题。他对大地的这种痴情和他的行走技能是否会导致他的腿变长,他以浆果和谷物为食是否会减弱其色泽并使其声音变得柔和,他与知更鸟的往来是否让他也获得一副甜美的歌喉呢?

事实上,有什么会比这二三百年来我们鸟类的历史更有趣呢?

毫无疑问,人类的存在已经给他们造成了一个非常明显而且友好的影响,因为他们是在人类社会里繁殖的。据说加州的鸟类在人们于那里定居下来之前大多是不会叫的,因此我怀疑印第安人所听到的黄褐森鸫的声音和我们听到的黄褐森鸫的声音是不是一样的?在北部没有草地、南部没有稻田之前,食米鸟是在什么地方玩耍嬉戏的?

他之前是否如现在一样是个体态轻盈、生性乐观的美男子呢?还有像麻雀,云雀和金翅雀这么一些鸟类,他们似乎天性就喜欢开阔的原野,却一点都不喜欢树林——我们很难想象到他们曾经生活于广袤的荒野,存在于没有人烟的地方。

言归正传。人见人爱的歌雀是每年春天首批归来的鸟儿,在四月之前就已经到来了,它那简朴的曲调让每个人都十分喜欢。

五月是燕子和金莺的月份。还有其他的许多贵宾来临。事实上,截至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十分之九的鸟类都到这儿了,然而燕子和金莺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后者鲜艳的羽毛看起来真像一个热带地区的来宾。我看到他们在花儿盛开的树与树之间忽地飞过来,忽地飞过去,而且整个上午都听到他们在不停地唱着歌,向雌性的金莺求婚。燕子或是叽叽喳喳地奔向谷仓,或是吱吱地叫着在屋檐下筑巢,松鸡在刚刚抽出嫩芽的林中敲着鼓点,草地鹨那悠长而又柔和的曲调来自草地。日落时,每一个沼泽和池塘都传出数以万计的蛙鸣声。

五月是个过渡的月份,它联系着四月份和六月份,联系着根与花。